第117章 崔氏心迹(1/2)
乾清宫东暖阁的那场雷霆之怒,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崔婉如初得恩宠的些许暖意,只留下彻骨的冰寒与后怕。皇帝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以及那句未尽的威胁,日日夜夜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深知,自己虽侥幸脱身,但那根名为“疑心”的刺,已深深扎入帝王心中。往后言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宫廷生活陡然变得如履薄冰。前来奉承巴结的宫人肉眼可见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或明或暗的审视与疏离。周贵妃虽被暂时夺了权柄,但其势力盘根错节,偶尔投射过来的阴冷目光,让崔婉如寝食难安。张昭仪依旧不冷不热,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但崔婉如能感觉到,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下,藏着更深的算计。
她被困在自己华丽却冰冷的宫苑里,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捆绑的雀鸟。皇帝依旧会偶尔召见她,态度却多了几分审视与疏远,不再有初时的温和。每一次伴驾,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皇帝看似随意、实则机锋暗藏的问话,竭力表现得温顺、无知,且满心满眼只有陛下一人。
然而,她心中那份与东宫微弱的联系,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最大的催命符。她必须尽快向太子殿下表明心迹,澄清误会,并寻求庇护或指引。可如何在不引起皇帝、高公公乃至其他妃嫔注意的情况下,将消息递出去?这成了横亘在她面前的第一道难关。
她想起了入宫前,兄长崔明远那语重心长的嘱托:“婉如,宫中艰险,切记谨言慎行。柳文渊先生乃我至交,他言及东宫仁厚,或可倚仗。若遇难处,可设法传递消息,但务必隐秘,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柳文渊……那个通过层层关系,最终将她之名递至采选官员面前的落魄书生,他背后站着的,正是东宫。这份“举荐之恩”,她从未敢忘,也成了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与太子建立联系的合理借口。
这日午后,天空又飘起了细雪。崔婉如屏退了左右,只留最信任的贴身宫女云珠在侧。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一方丝帕,低声对云珠道:“云珠,那日陛下动怒,提及东宫……我心中实在不安。太子殿下仁德,我等蒙受其恩(意指柳文渊之举),却累殿下遭此猜忌,实在罪过。需得向殿下陈情,表明我绝无攀附牵连之心,唯有感念恩情,愿效微劳,以求两安。”
云珠是崔家带来的家生丫头,心思细腻,对主子忠心不二。她闻言,脸上也浮现忧色:“小姐,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如何能将话递到东宫?那林公公……自上次递过纸条后,也再无联系,怕是也得了吩咐,要避嫌呢。”
崔婉如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直接找林公公。需得找个由头,既不惹人怀疑,又能将意思传到。”她目光落在屋内一架古琴上,心中有了计较。“你去尚仪局寻司乐女史苏婉如,就说我新得一曲,有几处音律不甚明了,听闻苏女史精通音律,想请她闲暇时过来指点一二。”
苏婉如!云珠眼睛一亮。苏婉如是东宫女官,掌管文书,偶尔也会参与宫廷乐事,以其才华在女官中颇有声名。以请教音律为由邀她前来,合情合理,不易惹人怀疑。而苏婉如,正是连接东宫的一个绝佳桥梁。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云珠会意,立刻躬身退下安排。
崔婉如看着云珠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定,但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笼罩。此举是否能成?苏婉如是否会来?即便来了,又能否领会她的深意?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消息很快通过尚仪局的渠道,递到了东宫。
苏婉如接到崔美人邀约请教音律的请求时,正在整理东宫近期的文书档案。她心思玲珑,立刻察觉到这邀约背后的不寻常。崔美人新得圣宠,风头正劲,即便真有心请教音律,大可寻宫中乐师,或位份更高的妃嫔,为何偏偏找上她这个东宫女官?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皇帝疑心崔美人与东宫有染的流言,苏婉如心中了然。
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禀报了太子萧景琰。
景琰正在书房与林夙商议光禄寺调查转入地下后的具体事宜。杜衡那边进展缓慢,但并非全无收获,他通过一些陈年旧档和旁敲侧击,发现光禄寺近十年来的几笔重大采买,最终审批都绕过了正常程序,与司礼监下属的某处皇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个皇庄,名义上由高公公的一位远亲打理。线索依旧模糊,却隐隐指向更深处。
听闻苏婉如的禀报,景琰与林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殿下,崔美人此时相邀,必有深意。”苏婉如轻声道,“怕是与前日陛下动怒有关。她或许是想借此澄清,或是……寻求庇护。”
林夙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高永既然已在陛下心中种下疑种,此刻我们与崔美人任何形式的接触都风险极大。但若完全不予理会,恐寒了崔美人之心,亦可能将其推向对立面。崔美人在后宫,若能稳住,便是一步暗棋;若稳不住,则可能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利器。”
景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道:“苏女史,你便去一趟。只论音律,不谈其他。举止需得体自然,莫要引人注目。若崔美人确有‘心迹’要表,你只需倾听,记下,回来禀报即可,不必当场承诺任何事。”
“奴婢明白。”苏婉如躬身应道。
“夙,”景琰又转向林夙,“你暗中留意尚仪局及崔美人宫苑周围的动静,看看是否有其他势力的眼线。确保苏女史此行安全。”
“奴才遵命。”林夙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明白,这不仅是为了保护苏婉如,更是为了探查对手的反应。高公公和三皇子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监视东宫与崔美人动向的机会。
翌日下午,雪后初晴,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苏婉如抱着几卷乐谱,依约来到了崔婉如所居的“揽月轩”。
揽月轩内,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崔婉如早已备好清茶点心,见苏婉如到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与谦逊:“苏女史肯拨冗前来,婉如感激不尽。快请坐。”
两人寒暄几句,便围绕着那架古琴和摊开的乐谱讨论起来。崔婉如确实在音律上颇有造诣,提出的几个问题也切中要害,苏婉如则以其深厚的学识一一解答。殿内弦音淙淙,笑语晏晏,看上去完全是一派融洽的学术交流景象。
然而,在又一次试弹了一段旋律后,崔婉如挥退了殿内侍立的其他宫女,只留云珠在门口守着。她指尖按在琴弦上,停止了拨动,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苏女史,”崔婉如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日陛下召见,雷霆震怒,质问我是否与东宫有私……婉如入宫日浅,幸得陛下垂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辜负圣恩,亦……牵连他人。”
苏婉如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她面上不动声色,温和道:“美人言重了。陛下圣明,自有决断。美人只需恪守宫规,尽心侍奉,陛下必能明察。”
崔婉如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向苏婉如:“苏女史,请你务必转告太子殿下。婉如虽身份微贱,亦知恩义二字。昔日家兄在京求学,多蒙柳文渊先生照拂,此番婉如能入选宫中,听闻……亦与柳先生当年在吏部旧友的举荐有关。”她巧妙地将“举荐之恩”指向了柳文渊,而非直接牵扯东宫,“此恩此德,婉如铭记五内,不敢或忘。如今婉如身处漩涡,自知力薄,绝无攀附东宫之心,只求殿下知晓,婉如感念恩情,若殿下有所驱策,婉如必当尽力,只求……只求能在这深宫之中,得一安身立命之所,绝不与殿下为敌。”
她的话语清晰而低沉,将自己的立场、动机和诉求表达得淋漓尽致。她是在表明,她记得东宫(通过柳文渊)的恩情,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帮助,但前提是保障自身安全,并且绝不会主动损害东宫利益。这是一种谨慎的结盟姿态,是在皇帝疑心重压下,她所能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苏婉如静静地听着,将崔婉如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记在心里。她能感受到崔婉如话语中的真诚与恐惧。这是一个聪明且懂得审时度势的女子。
“美人的话,奴婢记下了。”苏婉如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稳,“美人潜心音律,心无旁骛,陛下自是看在眼里。至于柳先生……听闻他如今在外游学,美人与其兄长的同窗之谊,亦是佳话,无关其他。”她这是在暗示崔婉如,此事点到为止,东宫收到了她的心意,但联系必须保持在“音律”和“旧谊”的层面,不可深入。
崔婉如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明白了苏婉如的言外之意,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她感激地看了苏婉如一眼,重新将手抚上琴弦:“多谢苏女史指点。今日闻女史一席话,于音律之道,茅塞顿开。”
弦音再起,掩盖了方才那番关乎生死前途的密谈。
就在苏婉如在揽月轩内与崔婉如“探讨音律”之时,揽月轩外,看似平静的雪景下,暗流同样在涌动。
林夙扮作普通洒扫太监,远远地徘徊在揽月轩附近的宫道上,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果然,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两个面生的小太监,假装在清理积雪,眼神却不时瞟向揽月轩的宫门。还有一个穿着低级女官服饰的宫女,在附近的回廊下徘徊,似乎在等待什么。
林夙不动声色,悄悄记下了这几人的形貌特征。他认出其中一个小太监似乎是司礼监那边的人,另一个则有些面生,但举止间透着一股精干之气,不像普通杂役。那名女官,他隐约记得曾在张昭仪宫中见过。
“高永的人,还有张昭仪的人……都在盯着。”林夙心中冷笑,“动作倒是快。”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确保苏婉如进入和离开揽月轩时,没有受到直接的干扰。然而,就在苏婉如离开揽月轩约莫一炷香后,林夙注意到那个司礼监的小太监也悄然离开了岗位,朝着司礼监的方向快步走去。
林夙心知不妙,这小太监定是去禀报高公公了。虽然苏婉如与崔婉如的会面看似天衣无缝,但以高公公的多疑,难保不会生出事端。他必须立刻将情况禀报太子,并做好应对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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