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动摇(1/2)
夜深如墨,东宫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照着萧景琰与林夙两人凝重的面容。窗棂外风声簌簌,仿佛无数暗影在窃窃私语。
景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张写着“王弼未死”的纸条,油灯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晦暗不明。“王弼未死……”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若此消息为真,便是我们撬动三皇子与高永根基最有力的杠杆。但若是陷阱……”
林夙垂首站在一旁,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青竹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扉。他的内心正掀起惊涛骇浪。七年了,自从家族蒙冤,亲人离散,自己被迫净身入宫,他早已将复仇的火焰深深埋藏,只求能在景琰身边求得一丝立足之地,护他周全。可“王弼未死”这四个字,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沉淀已久的淤泥。
希望,一种他几乎不敢触碰的希望,再次野蛮地破土而出。王弼是当年构陷林家的关键经手人之一,若他未死,且能寻到他,不仅可能洗刷林氏冤屈,更能一举揭穿三皇子一党构陷忠良、把持朝政的罪行!父亲临别时那双含冤莫白的眼睛,母亲泣血的呼喊,族人绝望的面容……一幕幕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几乎要灼烧他的理智。
可紧接着,另一幅画面强行插入——景琰温润却隐忍的脸庞,他在朝堂上孤身应对攻讦的疲惫,他在深夜里对自己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依赖和信任……若此时贸然追查王弼,势必将景琰卷入更深的漩涡。三皇子与高永绝非易与之辈,他们既然当年能构陷林家,如今必然布下天罗地网。一步踏错,不仅自己万劫不复,更会连累景琰好不容易才稳住些许的东宫之位,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殿下,”林夙的声音因内心的挣扎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此事实在蹊跷。这神秘人两次三番传递消息,其目的难测。王弼若真未死,落在谁手中?是敌是友?这消息本身,或许就是引我们入彀的诱饵。”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试图压下那躁动的复仇之火,“眼下江南漕运案来势汹汹,正是三皇子用来牵制殿下的手段,我们若再分心王弼之事,恐陷入两面受敌之境。”
景琰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夙,仿佛要穿透他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波澜。“夙,你在害怕。”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太了解林夙了,那紧抿的唇角,那微微颤动的指尖,都泄露了其内心的不平静。“害怕找到王弼,更害怕找不到,或者……找到的后果你无法承受。”
林夙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在景琰洞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沉默了片刻,终是艰涩开口:“奴才……只是不想因一己私怨,连累殿下大业。林家旧案水深难测,背后牵扯甚广,当年连先帝……都未能彻查清楚。”他提及先帝,意在提醒景琰此事涉及先皇权威,非同小可。
“你的私怨,难道与孤无关吗?”景琰站起身,走到林夙面前,灯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笼罩住林夙略显单薄的身躯,“他们构陷林家,难道仅仅是为了铲除一个不听话的臣子?未尝不是在试探,在剪除未来可能支持孤的力量。你的仇,与孤要走的路,早已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了。”
他伸出手,不是触碰,只是轻轻拂过林夙手中那枚青玉佩:“孤承诺过你,待地位稳固,必为你林家昭雪。如今虽未至全然安稳,但机会既已送到眼前,岂能因畏惧而退缩?”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王弼必须找,但需得谋定而后动。这神秘人……是敌是友,总要见了才知道。”
林夙抬起头,撞进景琰那双此刻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眸子。那里面有关切,有信任,更有属于储君的魄力。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忧虑,冲刷着他的心房。他知道,景琰决定插手此事,大半是为了他。
“殿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奴才……明白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怀安压低的声音:“殿下,柳先生那边有消息传来。”
清吏司内院,药香袅袅。柳文渊半倚在榻上,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程不识刚为他施完针,叮嘱道:“先生切不可再劳神过度,否则气血再度亏空,华佗再世亦难回天。”
柳文渊虚弱的笑了笑:“有劳程太医,文渊省得。”待程不识离去,他立刻示意守在榻边的小吏将一叠新整理的卷宗拿到近前。
得益于景琰的强硬态度和杜衡的周旋,清吏司虽面临江南漕运案的压力,但复核其他旧案的工作并未完全停滞。柳文渊不顾病体,利用杜衡筛选送来的卷宗副本,继续深挖韩参军案与林家案的关联。
他摊开两张巨大的宣纸,一张记录韩参军案的时间线与关键人物,另一张则是他凭借记忆和零星资料拼凑出的林家案轮廓。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一条条线索,一个个疑问。
韩参军,“私通外敌、倒卖军粮”,狱中“自尽”。时间点,在林家案爆发前半年。关键物证,那几封与林啸的“寻常”书信,为何被刻意淡化?卷宗记载韩参军自尽当夜的狱卒名单,有一个名字引起了柳文渊的注意——李四,此人在韩参军死后不久便因“意外”落井身亡。
而林家案中,父亲柳元(曾任都察院御史)当年曾私下对柳文渊提及,林啸被弹劾的所谓“谋逆”证据中,有几份与边镇将领的“密信”,笔迹鉴定存疑,但当时无人敢深究。那位负责笔迹鉴定的老翰林,在案子了结后便告老还乡,不久也传出病逝的消息。
“灭口……又是灭口。”柳文渊喃喃自语,咳嗽了几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两条看似平行的案件线,通过“书信”证据的模糊处理,和关键证人或经办人的接连“意外”死亡,隐隐交织在一起。这绝非巧合,而是一张精心编织、覆盖范围极广的构陷网络!其目的,不仅仅是除掉林啸,更是要systeatically(系统性地)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某个庞大利益集团的力量,无论是边军中的实干派(韩参军),还是朝中清流中坚(林啸)。
这个集团的幕后主使,能量之大,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令人心惊。柳文渊几乎可以肯定,三皇子萧景哲及其母族张氏,恐怕也只是这个集团在台前的代表之一,绝非真正的核心。那隐藏在更深处的,会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提笔,在一张新的纸条上写下:“韩案、林案,关联确凿。关键:书信真伪鉴定者(已故)、狱卒李四(已故)、笔迹鉴定老翰林(已故)。疑:所有关键线索皆断,非一人之力可为。幕后恐涉及司礼监乃至更高。”他将纸条仔细封好,交给心腹小吏:“速送东宫,亲交林公公。”
做完这一切,柳文渊疲惫地闭上眼,额上渗出冷汗。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但为挚友林夙,为含冤而死的父亲,也为景琰殿下所要开创的清明政局,他必须查下去。
与此同时,景琰的马车悄然停在了首辅方敬之府邸的后门。
方敬之对于太子殿下深夜到访似乎并不意外,将景琰引入僻静书房,屏退左右。
“殿下是为江南漕运案而来?”方敬之开门见山,老迈但依旧清明的眼睛里带着审视。
景琰坦然道:“首辅明鉴。此案牵连甚广,孤初涉刑名,恐力有未逮,特来请教首辅,该如何处置,方能既安民心,又不致朝局动荡?”他姿态放得很低,并未以势压人,而是摆出请教学习的姿态。
方敬之捋着长须,沉吟片刻:“殿下可知,此案为何积压多年?非不能查,实不愿查也。前任漕运总督,乃已故刘太师之门生,而刘太师余荫犹在,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更兼江南豪强,与各地藩王、京中权贵利益勾连,盘根错节。动一人,则牵动全身。”
他看向景琰,目光深邃:“殿下若真想查,便不能只盯着漕运总督一人,需得有雷霆手段,犁庭扫穴之决心。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更需……掌握足以震慑各方、使其不敢妄动的力量。”他意有所指,“譬如,京营的稳定,或是……某些足以让对手投鼠忌器的把柄。”
景琰心中凛然。方敬之此言,看似中立,实则是在点拨他——查漕运案可以,但必须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否则就是引火烧身。而“把柄”二字,更是暗合了他手中刚刚得到的“王弼未死”的消息。
“首辅教诲,孤铭记于心。”景琰郑重道,“只是孤年轻识浅,还需首辅在朝中多多回护。孤愿以此案为契机,整饬吏治,廓清朝堂,还望首辅助我。”
方敬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深知这位太子并非表面那般温吞,其隐忍与决断,他早已看在眼里。今日景琰主动登门,示弱请教,既是寻求支持,也是一种试探和结盟的姿态。于公于私,于朝廷大局,他这位首辅,似乎都该有所表示了。
“老臣……自当谨守本分,为陛下、为殿下分忧。”方敬之缓缓说道,并未明确承诺,但态度已然松动。
景琰知道,今夜之行,目的已达。他得到了首辅隐晦的支持,更明确了下一步的方向——查漕运案需借力打力,而王弼,或许就是那把最关键的“力”。
白鹤书院,医舍。
王珏头上的伤已结痂,但心里的恐惧却与日俱增。自那日林夙匆匆离去、司礼监太监闯入后,他便被变相软禁于此。名义上是“静养”,实则门外日夜有人看守,行动受限,连用饭饮水都有人严密监视。
那几个当日与他打架的同窗,事后皆被书院以“滋事斗殴”为由重重责罚,甚至有一人被勒令退学。王珏知道,这是杀鸡儆猴,是做给他看的。他蜷缩在榻上,抱着双膝,父亲那几封家书被他藏在了席垫之下,不敢再翻阅。
“爹……您到底在哪里?您真的还活着吗?”他无声地呐喊,眼泪无声滑落。那夜林夙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有人不想他活着到达岭南,更不想你……知道真相。”
是谁?是谁要害父亲?是那些嘲笑他的同窗背后的人吗?还是……那日闯进来的、面色阴冷的太监所属的司礼监?他想起父亲曾在信中隐约提及朝中争斗复杂,嘱他安心读书,莫问政事。如今看来,父亲早已身处险境。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想逃离这里,想去寻找父亲,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能做什么?连这医舍都出不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