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断尾求生(1/2)
东宫,书房。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凝滞的沉重。萧景琰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送来的三司会审急报,朱笔在手,却久久未能落下。墨迹在笔尖凝聚,欲滴未滴,如同他此刻悬在半空的心。
他的目光落在奏报上,字字清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雾气,难以入脑。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清晨那名侍卫急报的低语:“西苑遇袭,林公公险遭不测,幸得秦岳将军麾下陈枭所救,然侍卫一死三伤……”
林夙遇刺!
尽管消息称他并无大碍,但“险遭不测”四个字,已足以让景琰心惊肉跳,仿佛亲眼看到那淬毒的弩箭射向林夙后心的瞬间。一种后怕与暴怒交织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西苑,亲眼确认那人是否安好,是否……又在强撑。
但他不能。
他是监国太子。朝堂之上,刚刚借盐税案给予三皇子沉重一击,皇帝态度暧昧,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若此刻离京,前往一个“休养”太监所在的西苑,无异于授人以柄,坐实了萧景哲散布的“宠信宦官、关系异常”的谣言,更会让人觉得他因私废公,不堪大任。
“殿下,”柳文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谨慎,“三司那边,又有新进展了。”
景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思绪压下,将朱笔搁回笔山,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进。”
柳文渊步入书房,手中捧着几份卷宗,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振奋:“殿下,如您所料,萧景哲开始断尾求生了。他通过隐秘渠道,向三司递交了一份‘请罪’手书,并抛出了几名替罪羊。”
景琰眸光一冷,接过卷宗快速翻阅。果然,萧景哲在手书中痛哭流涕,自称“御下不严”、“失察之罪”,将盐税贪墨的主要罪责全部推到了已被抓捕的户部侍郎、盐运使,以及另外两名掌管具体事务的中层官员身上。声称自己只是被这些“蠹虫”蒙蔽,对具体贪墨细节毫不知情。对于太子指控的“构建私密网络”、“勾结江湖势力”,则全盘否认,斥为“无稽之谈”、“恶意构陷”。
而那几名被抛出的替罪羊,要么是早已被控制的死士,要么是家眷被捏在手里的软骨头,在审讯中“爽快”地承认了所有罪行,并一口咬死皆是个人所为,与三皇子殿下无关。
“倒是撇得干净。”景琰冷哼一声,指尖点着卷宗上萧景哲的手书副本,语气讥讽,“这份‘请罪’书,只怕是李阁老的手笔吧?字字泣血,句句无辜,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柳文渊点头:“李阁老虽称病,但其门生故旧仍在暗中活动。此举意在将案件性质限定在‘贪腐’而非‘谋逆’,保住三皇子的根本。而且……他们似乎也在暗中接触首辅方大人和高公公。”
景琰并不意外。萧景哲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非一次朝堂发难就能连根拔起。断尾求生,弃车保帅,是必然的选择。关键在于,父皇会如何裁定。
“陛下那边有何反应?”景琰问道,目光不自觉又瞟向了西苑方向传来的那份密报。
“陛下看了三皇子的手书和三司的呈报,尚未明确表态。但据宫中眼线回报,陛下今日午后未曾召见任何大臣,独自在养心殿待了许久,晚膳也未曾动用。”柳文渊低声道,“高公公那边传出的口风是,陛下……很失望。”
失望?景琰心中冷笑。对谁失望?是对萧景哲的贪婪愚蠢,还是对他这个太子手段过于酷烈、不留情面?或许兼而有之。他的父皇,永远首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父亲。平衡,稳定,才是他最先考虑的。
“传孤谕令,”景琰沉吟片刻,下令道,“告诉严正他们,盐税案人证物证确凿,按律严办,绝不姑息!至于漕运、炭矿及永通赌坊的线索,继续深挖,但不必急于求成,稳扎稳打,找到切实铁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派人手,盯紧三皇子府和李阁老府,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还有……西苑那边,增调一队绝对可靠的东宫卫率,听候赵怀安调遣。一应药物补给,由东宫直接供应,不得经手他人。”
“是!”柳文渊领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殿下,林公公那边……”
景琰摆摆手,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柳文渊躬身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景琰一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方向。暮色四合,宫灯初上,将那遥远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那人此刻的处境——强撑着病体,面对无处不在的杀机,还要替他稳住后方,分析朝局……而自己,却连亲自去看他一眼都不能。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朝堂上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他煎熬。
西苑,林夙暂居的院落,气氛比往日更加森严。
赵怀安与突然出现的陈枭短暂交流后,迅速达成了共识。陈枭以其丰富的军旅和侦察经验,重新布置了院落的明哨暗卡,与赵怀安的侍卫形成了互补。两人一明一暗,将这小院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屋内,药气弥漫。
林夙半靠在榻上,脸色比清晨遇刺时更加苍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程太医刚为他换完药,肩胛处的箭伤虽未伤及筋骨,但弩箭冲击和闪避时牵扯到的旧伤,让他此刻浑身都在隐隐作痛。最麻烦的是那箭镞上淬的毒,虽非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却是一种阴损的麻痹之毒,会缓慢侵蚀人的筋脉,令人体虚力弱。程太医已用了最好的解毒丸,但仍需时日化解。
“公公,您感觉如何?”小卓子跪在榻边,眼睛红肿,小心翼翼地用温毛巾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无妨。”林夙声音有些沙哑,勉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一点小伤,歇息几日便好。”他目光转向站在床尾的赵怀安和陈枭,“今日之事,多谢赵统领,多谢陈校尉。”
赵怀安连忙躬身:“保护公公,是末将职责所在!今日是末将失职,竟让刺客潜入到如此近的距离……”
陈枭则抱拳道:“林公公客气。秦将军有令,护您周全,乃末将本分。只是‘暗刃’之人,睚眦必报,一击不成,未必会甘心。日后还需更加谨慎。”
林夙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萧景哲如今困兽犹斗,杀他之心只会更盛。“京城……朝堂之上,可有消息传来?”他更关心的是景琰那边的局势。
赵怀安立刻将刚收到的东宫密信呈上。信是柳文渊代笔,简洁明了地叙述了朝堂上三皇子断尾求生、皇帝态度不明,以及太子殿下的一系列安排,最后特意提及太子对林夙伤势的关切和已派人送来药材等事。
信中没有景琰的亲笔,但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东宫此刻的紧张与忙碌。
林夙仔细看完,将信纸凑近灯烛,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沉吟片刻,对赵怀安道:“回复殿下,臣一切安好,无需挂心。请殿下以朝局为重,稳扎稳打,勿因小失大。西苑防卫已加强,臣会小心。”
他顿了顿,看向陈枭:“陈校尉,烦请你修书一封,代我向秦将军致谢。此番恩情,林夙铭记于心。”
陈枭应下。
林夙又对赵怀安吩咐道:“牺牲的侍卫,厚加抚恤,妥善安置其家人。受伤的兄弟,用好药,务必让他们尽快康复。”
一一安排妥当,他才仿佛卸下力气,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紧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景琰在前方冲锋陷阵,他必须替他守好后路,处理好这些阴暗处的威胁。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景琰的身影。得知自己遇刺,他定然焦急万分吧?以他的性子,怕是恨不得立刻飞来……可他是太子,他有他的责任和束缚。
一种微妙的酸楚与暖意交织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暮之气。
皇帝萧彻靠在龙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他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三司呈报的盐税案最终卷宗、萧景哲的“请罪”手书,以及几份重臣关于此事的密奏。
高公公垂手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皇帝的思绪。
“咳咳……”皇帝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声音嘶哑地问道:“高伴伴,你说……朕这几个儿子,到底哪个才堪当大任?”
高公公心中一跳,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天家之事,老奴不敢妄议。诸位皇子皆是龙子凤孙,自有其过人之处。”
皇帝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疲惫:“过人之处?老大(已故)仁弱,老二鲁莽蠢笨,如今已是个废人;老三……呵呵,倒是聪明,却把聪明都用在了这些蝇营狗苟之上!贪墨国帑,结党营私,如今更是牵扯到江湖势力!他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可还有这大胤的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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