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迁怒之言(1/2)
新政督察司的设立与江州的雷霆手段,像一剂猛药,暂时压制住了朝野上下对新政明目张胆的抵制。然而,这剂猛药的副作用也显而易见。朝堂之上,表面风浪似乎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弹劾林夙与东厂的奏疏虽被景琰强行压下,但那股不满与恐惧的情绪,却在文武百官心中不断发酵、滋长。
更让景琰心烦意乱的是,天灾并未因他的强硬而有丝毫缓解。南方寒潮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除,北方地震后的赈灾和重建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几处关键的漕运河道因严寒出现冰封迹象,影响了南粮北调,京通仓的存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各地请求减免赋税、拨发赈灾钱粮的奏报,依旧雪片般飞来,堆满了皇帝的龙案和司礼监的值房。
林夙领了新政督察司的差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既要利用东厂的力量监控、弹压地方上的阻力,又要协调户部、工部处理雪片般的灾情文书,还要分出心神,通过石虎和秘密渠道,继续追查安王府与清源书院的线索。多重压力之下,他本就未完全痊愈的身体,更是显出了疲态,脸色时常苍白,咳嗽也频繁起来,只是在面见皇帝时,总是强自支撑,不露痕迹。
这一日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
金銮殿上,百官依序肃立。龙椅上的景琰,面容瘦削,眼下的乌青即便用了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连日来的焦虑、愤怒和睡眠不足,让他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
议事从一开始便不顺利。
先是户部尚书钱有道出列,哭丧着脸汇报漕运受阻、国库吃紧的窘境,话里话外暗示,若再强行追缴各地亏空,恐怕会引发更强烈的反弹,甚至影响即将到来的春耕。
接着是工部尚书禀报北方震区重建缓慢,言及木材、石料价格飞涨,地方官员办事不力,请求朝廷再拨专款,并派得力干员督查。
然后,几位来自受灾州府的刺史、知府轮番上阵,或陈述本地艰难,请求减免赋税;或弹劾新政督察司在当地行事酷烈,株连过甚,导致官绅人人自危,无心政务,反而耽误了赈灾和民生。
每一个奏报,都像是一根根稻草,不断压在景琰那本就紧绷的神经上。他耐着性子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一位来自江州邻县的县令,声泪俱下地控诉新政督察御史如何“罗织罪名”、“抄家灭族”,导致当地“士林悲愤、民怨沸腾”时,景琰终于按捺不住了。
“够了!”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站起,声音如同寒冰,打断了那位县令的哭诉。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景琰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在了站在文官队列前列,垂眸不语的林夙身上。
“民怨沸腾?士林悲愤?”景琰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朕看,是有些人自己的利益被触动,坐不住了吧!江州之事,朕已览东厂与督察司的奏报,人证物证俱在,贪墨赈灾款、阻挠清丈田亩,哪一桩是冤枉了他们?莫非在他们眼里,国库的钱粮,百姓的田地,就是他们囊中之物,动不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和迁怒:“新政推行至今,步履维艰!朕三令五申,要各级官员实心任事,可结果呢?阳奉阴违者有之,推诿塞责者有之,更有甚者,勾结地方豪强,欺上瞒下!如今天灾频仍,正需上下同心,共度时艰,尔等却在此喋喋不休,只知诉苦、推脱、攻讦!”
他的目光再次钉在林夙身上,语气变得愈发冷硬:“还有新政督察司!朕授予尔等专断之权,是望尔等能雷厉风行,扫除积弊!可如今,阻力未见少,弹劾的奏疏却堆满了朕的案头!林夙,你告诉朕,这就是你给朕交出的答卷?!这就是你所谓的‘严惩不贷’、‘扫清障碍’?!”
这番话,已不是单纯的询问,而是近乎赤裸的指责和迁怒。皇帝将对新政受阻、天灾不断的焦躁和无力感,一股脑地倾泻在了具体执行的负责人林夙身上。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百官心中凛然,皇帝这是……对林公公不满了?
一些保守派的官员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快意。阉宦终究是阉宦,倚仗皇宠肆意妄为,如今惹得龙颜震怒,看他还如何嚣张!
而一些较为正直或中立的官员,则心中复杂。他们亦不喜东厂酷烈,但亦知新政阻力巨大,非强硬手段难以推行。皇帝此刻迁怒于林夙,只怕会寒了真正办事人的心。
林夙站在原地,身形似乎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宽大朝服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缓缓出列,撩衣跪倒,以头触地,声音依旧是那般平稳恭谨,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息怒。奴才无能,办事不力,致使新政受阻,朝议纷纭,令陛下忧心,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地方势力的盘根错节,没有诉说东厂番子行动中遭遇的明枪暗箭,更没有提及自己如何带病操劳,心力交瘁。他只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景琰,需要的不是一个解释缘由的能臣,而是一个承担怒火、平息圣怒的臣子。皇帝的焦虑需要宣泄口,而身为帝王最锋利的刀,同时也是最靠近帝王的宦官,他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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