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因果渡厄(1/2)
夜幕低垂,庆贺风少正苏醒的晚宴已然落幕,空气中仿佛仍飘散着佳肴美酒的余韵与未尽的笑语。庭院灯火通明,融融暖意驱散了头顶那片巨大倒悬汪洋所带来的、常驻心间的无形恐惧。久违的轻松与欢愉在人群中流淌,杯盏交错,人人都沉醉在这片劫后余生般的短暂平静与幸福里。
风少正静立廊下阴影处,目光扫过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他们是父亲、祖母、亲朋……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轮廓,却在他沉睡的漫长岁月后,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心底涌动着的情感如潮汐暗涌,亲昵而真实,却又因这段空白的阻隔,带着几分虚幻的漂浮感。喧嚣渐起,那种格格不入的抽离感愈发强烈,他悄然移步,正欲寻个托词离去。
“正儿。”
一声沉稳的呼唤自身后响起。父亲风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月光和灯影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轮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宴会很热闹,你去看看你娘吧。”风烈的视线投向灯火照不到的府邸深处,“她……依旧把自己关在祠堂里,不肯出来半步。”说到这里,风烈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深沉复杂的痛惜,旋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稍缓,“不过,下人把你好转的消息递进去时,她的声音……似乎亮了些,听回报说,她长日紧蹙的眉心,也终于,舒展了那么一点点。”
风烈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风少正脸上,那份厚重的情感几乎化为实质:“孩子,别怨她。你娘她……始终无法原谅当年那个瞬间的疏忽。这十多年……她每一日诵经,每一炷香火,皆是为你,亦是为她心中那道难以愈合的伤。”
“是,父亲。”风少正低声应道,喉间微涩。风烈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如同重锤砸在心头。
离开喧闹的庭院,走向寂静幽深的祠堂,幼年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印象中的母亲,仿佛永远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袍,清冷得像祠堂供奉的神佛身边那一缕清烟。她的大半岁月,都禁锢在那座香烟缭绕的殿堂内。檀香、佛号、青灯、黄卷,是她日夜的伴侣。
他曾听父亲说起:在他出生的那个满月酒宴后的深夜,一场猝不及防的混乱发生——母亲片刻的大意,竟让襁褓中的他被一伙悍匪掳去!虽然父亲震怒之下,倾尽全力,未及一个时辰便将他从强盗手中夺回,他甚至未受一丝皮外伤……然而,对母亲而言,那短短一个时辰,却如同永恒的梦魇。那刻骨铭心的自责与惊恐瞬间撕裂了她。从此,她便将心灵锁进了这方寸间的清冷祠堂,日日晨钟暮鼓,念珠捻断万遍,以无尽的自苦,赎那场几乎酿成大错的后怕。
幽暗的长廊尽头,唯有那扇门内,透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晕,伴随着低低的、几乎融入夜色的诵经声。风少正抬起手,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迟疑了一瞬,终是轻轻叩响了那道隔绝了母子十余载光阴的木门。
“进来吧。”
祠堂门内,那声回应清幽似一缕檀烟,仿佛带着经年诵念沉淀下的平静,却轻易便穿透了风少正刻意掩饰的心绪。这就是娘亲的声音——记忆匣底最清晰也最遥远的回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掩上,门轴转动的微响在寂静的香堂里清晰可闻,唯恐扰了这份浸透了时光的肃穆。
“正儿拜见母亲,”风少正趋步上前,毫不犹豫地跪拜下去,额头触到冰凉光滑的地砖。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为一句沉甸甸的认错:“孩儿不孝,让母亲日夜忧心。”
佛像前,那素袍的身影依旧未动,只有手中圆润的佛珠,规律地在指尖攒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片刻后,母亲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语气平缓得不带一丝波澜:“起身吧。你身子刚见好,经不得这般大礼磕拜,休养要紧。”
“是,母亲。”风少正依言起身,垂手恭立一旁。昏暗的烛光摇曳,勾勒出母亲清瘦而挺直的背影,那身简朴的素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岁月浸染的柔光,却愈发衬得她遗世独立。
忽然,母亲指间滚动的佛珠停了下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像熄灭的烛火余烬,悄然消散在凝滞的空气中。她再次开口,声音里终究还是泄露出了一丝难以掩藏的涩然:“正儿,你我母子之间,几时……竟变得这般生分了?”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在风少正心底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漪。他无言以对,只有更深的愧疚沉甸甸压在胸口。
母亲微微侧身,并未回头,只是伸出骨节匀停、略显清瘦的手指,点了点身畔早已摆好的另一个蒲团:“近前来坐,让娘好好看看你。”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
风少正依言向前,顺从地在母亲指定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距离近了,他终于能清晰地端详母亲。昏黄的烛光下,母亲那身洗得泛白的素袍丝毫未能遮盖她昔日大家闺秀的风骨——眉眼清丽依旧,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只是再精致的轮廓也难掩岁月和心事留下的刻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母亲缓缓转过头,正面对着他。那张毫无情绪波动的脸上,一双洞察秋毫的眸子直直看进风少正的眼底深处,仿佛要刺破一切伪装与隔膜。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棱撞击般敲在风少正的心弦上:
“告诉娘亲,”她的目光牢牢锁住了风少正脸上最细微的变化,“这一次……‘你’,又是谁?”
风少正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母亲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影,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母……母亲……孩儿……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母亲并未回头看他,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前方那尊宝相庄严的佛像上,仿佛在与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对话。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风少正试图维持的伪装:“你无需在我面前遮掩。”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你……并非此界之人。你的根,你的魂,皆来自……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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