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楼平地起(2/2)
“我懂些地脉走势,”朱成碧说得克制,没提灵气的事,“那块地的西北角地脉偏软,只要多打几根钢筋桩,再用石灰混着细砂填实旧河道,地基就能稳。要是沙逊先生愿意合作,我可以帮忙调整方案。”
黄金荣在一旁插了话,语气带着点爽快:“租约的事好办,工部局测绘科的科长是我老部下,只要杜先生点个头,一周内就能办下来。安保更不用愁,我手下的巡捕盯着,谁敢闹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杜月笙把玩着核桃,手指在桌沿轻敲了两下:“好。要是晚宴办得好,地基方案你出,沙逊出建楼资金,黄金荣办手续,我再拉几个商会商户入点股,稳赚。”他瞥了眼佐藤,话里带了点试探,“佐藤先生那边的货运,日后也能让你们的饭店搭个便车,乱世里,有生意做才稳当,你说对吧,佐藤先生?”
佐藤立刻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杜先生说得对,只要陈太太的饭店需要,我的船随时可以帮忙运食材,吴淞口的兵卡,我都认识人。”
晚宴当天,杜府后厨忙而不乱。朱成碧负责掌勺热菜,牛肋条在砂锅里炖得酥烂,用筷子一夹就能分成两半,她往锅里加了最后一勺老汤,汤面上泛起金黄的油花;陈玄则在前面协调上菜顺序,每道菜上桌前都要先尝一口,确保口味没错。阿福跟着杜府的管家学摆盘,虾饺要摆成梅花形,秃黄油捞饭上要撒点金箔碎,连布丁的芒果丁都要摆成星形,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几次差点把盘子摔了,管家却没骂他,只是说:“别慌,陈太太的菜好,你摆得仔细些,就是对客人最大的尊重。”
傍晚六点,宾客陆续到场。法租界副总监刚坐下,尝了口醉蟹就忍不住称赞:“比巴黎的生蚝还鲜!杜先生,你这厨师找得好啊。”沙逊带着工程师绕到后厨,见朱成碧正用温水浸刀鱼,好奇地问:“这样真的能去刺?”朱成碧拿起一块鱼肉递给他,“沙逊先生可以尝尝,细刺都软了,不会卡喉咙。”
黄金荣来得最晚,一坐下就问起蟹粉秃黄油捞饭,连吃两碗才肯喝酒。吃到一半,沙逊突然跟黄金荣争执起来,沙逊抱怨:“北伐军要是来了,租界的地价肯定跌,我这建楼的钱怕是要打水漂!”黄金荣拍着桌子骂:“你个洋鬼子懂什么!孙传芳的兵在苏州抢了三家钱庄,真要打过来,你那沙逊大厦才危险!”两人越吵越凶,佐藤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什么“不如跟日本商会合作,我们能保证租界的安全”。
朱成碧正好端着清蒸刀鱼过来,她把盘子放在桌上,轻声说:“两位先生尝尝这刀鱼,刚蒸好的,凉了就不鲜了。其实不管时局怎么变,大家总得吃饭,只要菜好吃,生意就不会断,您说对吧?”
杜月笙在旁笑着打圆场:“陈太太说得对,吃饭要紧,吃饭要紧。”沙逊和黄金荣也觉得在宴会上争执不妥,各自端起酒杯喝了口,这场风波才算过去。杜月笙看着朱成碧的背影,眼里多了几分认可——这女人不仅菜做得好,还懂分寸,是个能成大事的。
晚宴最热闹的时候,杜月笙举着酒杯走到后厨门口,声音里带着笑意:“陈太太,今天这宴,你镇住场了。客人们都夸你的菜好,尤其是那刀鱼,佐藤先生还说要带几尾回日本呢。”
管家递过来个黑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一千五百块银元——比之前说的多了五百。还有份烫金协议,是沙逊集团的合作意向:出八十万银元建楼,朱成碧负责餐饮运营,盈利五五分成,租期二十年。“明天去工部局办租约,提我的名字,没人敢拦你。”杜月笙拍了拍陈玄的肩,语气里带着点欣赏。
黄金荣也扔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的电话和地址:“饭店的安保我包了,要是有小混混闹事,直接打电话,我的人十分钟到。”
佐藤则递过张货运单据,上面盖着日本商会的印章:“以后你们的食材,走我的船,兵卡那边我打招呼,保证畅通。”
从杜府出来时,夜色已经深了。黄浦江的灯火映在黑布包上,银元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陈玄提着包,脚步比往日更稳:“娘子,咱们的饭店,终于有着落了。”
朱成碧抬头看着远处洋行的霓虹灯,灯影里能看见巡捕的影子,他们正举着灯笼巡逻,灯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这只是开始。现在共产国际在上海设了远东局,北伐军又步步紧逼,时局说变就变。建饭店不仅要赚银元,更要在这乱局里立住脚——以后不管谁掌权,吃饭的生意总有人做,咱们得把根基扎深些。”
接下来的五个月,他们几乎没歇过。朱成碧每周去三次工地,帮工程师调整地基方案。有次工程师按原计划打桩,打到第三根时突然遇到流沙层,桩子陷进去半米,工程师急得满头汗:“这要是按原方案,楼建到三层就得塌!这可怎么办?”朱成碧蹲在地上,指尖沾了点土,用灵气感知后说:“往西北挪三米,那里地脉硬,能撑住重量。”工程师半信半疑试了,果然顺利打桩,他盯着朱成碧叹:“陈太太,你比我们的勘测仪还准!要是早遇到你,我们也不用愁这么久了。”
陈玄则忙着招聘员工,周先生懂英文,能应付洋客人,做了饭店的经理;张老板在码头混过,能摆平地痞,做了后厨主管;阿福手脚麻利,成了前厅领班。培训服务员时,还闹了不少笑话——教对日本客人说“启菜”而非“上菜”时,一个叫小翠的小姑娘紧张得说成“破菜”,朱成碧笑着纠正:“记住,‘启’是开启的启,像打开新的好日子,日本人喜欢听这个,以后可不能说错了。”教对洋人说英文时,周先生把“请慢用”说成“pleaseeatslowly”,正好洋行的一个职员来送订单,听到后笑着改成“enjoyyoural”,大家都笑了,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松了些。
跟佐藤对接货运时,佐藤提出“用我的船运食材,要抽三成利润”,陈玄想拒绝,觉得三成太多,朱成碧却答应了,私下跟陈玄解释:“现在兵卡多,没有日本商会的通行证,咱们的蟹和刀鱼根本运不进来。三成利润换畅通,值。而且咱们也不是完全依附他,等饭店站稳了脚跟,再找别的渠道也不迟。”第一次运货时,船在吴淞口被奉军盘查,奉军的小队长想开箱检查,佐藤派去的人亮出商会的牌子,还塞了几块银元,小队长果然没敢开箱,只是挥了挥手让船过了。陈玄看着一箱箱鲜活的蟹,心里叹:乱世里,连吃饭的生意,都得跟各方势力搭线,半点不由人。
1926年中秋前,“朝歌膳房”终于落成。主楼共五层,中式的飞檐下挂着西洋玻璃灯,灯柱上刻着竹纹,门口两尊石狮的嘴里衔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试营业那天,沙逊带了二十多个外国商人来,说要把饭店列为洋行宴请的定点场所;黄金荣包了“临江阁”请兄弟吃饭,席间骂孙传芳的兵太横,扣了他的一批货,还说要找机会“教训教训那些兵”;佐藤也来捧场,带来了几瓶日本清酒,说要跟朱成碧“加深合作”。
正式开业那天,舞狮队从洋行街一直舞到江湾,狮子的眼睛用红布蒙着,随着锣鼓声跳跃,鞭炮声震得江面上的水鸟都飞了起来。杜月笙亲自剪彩,剪刀是镀金的,剪彩时周围的人都鼓掌,他笑着说:“朝歌膳房,以后就是上海的招牌!”黄金荣送了块“沪上珍味”的牌匾,牌匾是红木的,刻着金字,由两个伙计抬着挂在大堂门口;沙逊带来的乐队奏起了中西合璧的曲子,小提琴拉着《茉莉花》的调子,格外好听。
晚上打烊时,陈玄对着账本笑出了声,账本上的数字用毛笔写得工整,最后一行是“净赚三千二百块银元”:“娘子,咱们今天赚的,比豆食铺一年赚的还多!”
朱成碧站在五楼露台,看着黄浦江的月色。江面上的游船挂着灯笼,像串在水上的珍珠,远处租界的警灯闪着红光,偶尔传来几声枪响,不知道是巡捕在抓人,还是帮派在火并。陈玄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他的手还带着点账本的墨香:“以后,咱们就在这扎根了。”
“嗯,”朱成碧靠在他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石栏,石栏上还留着白天阳光的温度,“明天开始,要把菜品做得更细,让周先生教服务员多学几句英文和日文,还要让张老板多备些干货,万一哪天兵荒马乱断了新鲜食材,咱们还能撑些日子。”
月色洒在两人身上,江风裹着饭菜的香气,漫过这座刚落成的饭店。巷口的豆浆香还在记忆里飘着,江湾的膳房灯已经亮了——这灯影里,藏着银元的声响,更藏着乱世里求存的心思。沪上的故事,才刚翻开最热闹也最凶险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