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战转折年(1/2)
民国三十一年正月的上海,寒得比往年更沉。黄浦江面上的碎冰撞着十六铺码头的石阶,像谁把一筐碎瓷撒在江里,脆响裹着北风,刮得人耳朵生疼。沪江通运的仓库紧挨着朝歌食肆,帆布盖着的棉花堆冻得硬邦邦,边角处漏出的棉絮被风扯着,贴在斑驳的木门上,像极了桥洞下难民冻裂的手指。
朱成碧站在食肆的灶前,正用长勺搅着锅里的糙米粥。灶膛里的碎木屑混着少得可怜的煤末烧得勉强,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泛着暖光。米是周阿公上周从苏州河渔民手里换来的,掺了小半袋小米,熬得绽开了花,浮着层薄薄的米油。她往锅里撒了把去年窖藏的干桂花,香气刚漫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石头,棉鞋上沾着冰碴,脸冻得通红,手里攥着张揉得发软的纸条。
“朱老板!地下党刚塞进来的!”小石头把纸条塞进她手里,声音压得低,“说河南那边饿死好多人,要咱们凑三千斤炒面,月底前送苏南中转,还说……日军要查粮了!”
朱成碧展开纸条,米汤写的字经灶火烘过,显出淡淡的褐色:“河南大饥,灾民涌入苏南;华北日军‘五一扫荡’在即,兵工厂盼机床齿轮。”她指尖划过“河南大饥”四个字,指腹磨得纸边发毛——上周周阿公从上游回来,说见过漂在河里的难民,有的怀里还抱着没气的孩子,当时她只当是个别惨状,没想到竟到了要靠救济粮活命的地步。
“陈哥呢?”朱成碧把纸条折好塞进围裙,盛了碗热粥递给小石头。
“在仓库修铁皮罐呢,说要把炒面磨细点,难民好咽。”
朱成碧刚走到仓库门口,就看见陈玄蹲在角落里,手里握着把锉刀,正打磨块从废弃卡车底盘上拆的铁皮。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布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仓库的寒气里依旧是瓷白色,连点鸡皮疙瘩都没有。铁皮在他手里翻飞,毛刺簌簌落在地上,很快就被磨出光滑的弧度,要做成装炒面的罐子。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点暖意:“粥熬好了?”
“刚盛了,你先喝。”朱成碧把粥递过去,“地下党要三千斤炒面,月底送苏南,日军还要查粮。”
陈玄接过粥,没喝,先把铁皮罐的边缘磨圆:“松井昨天来过,说小野粮秣官要带铁探子查,专捅麻袋底。”他指了指堆在角落的空棉花包,“我想好了,把炒面罐藏进渔船的鱼舱夹层,用冻鱼盖住,小野怕腥,不会深查。”
正说着,仓库门被推开,松井缩着脖子走进来,棉大衣上沾着雪沫。他最近跟小野走得近,却总在这种时候递消息——上月皮埃尔神父被日军抓去问“通共嫌疑”,就是他收了朱成碧的芝麻饼,才在小野面前说情放人的。
“朱老板,陈先生,”松井往门外望了望,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1月1号同盟国签了《联合国宣言》,美军要帮中国了,日军怕物资流到抗日区,查得比以前严十倍。”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画着路线的纸,“小野明天从东码头开始查,你们的仓库在最后,有两个时辰的缓冲,赶紧把粮藏好。”
朱成碧接过路线图,指尖碰着松井冻得发僵的手:“谢谢你,松井先生,你家人在华北……”
松井眼神暗了暗:“我娘和孩子在保定,上个月来信说,只能吃观音土,再没粮就活不下去了。”他顿了顿,“你们送的炒面,也算我求你们的,救难民,也算救我家人。”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陈玄就跟着周阿公去了渔船。鱼舱的夹层是陈玄前几天偷偷凿的,刚好能放下二十个铁皮罐,他又在夹层口铺了层油纸,防鱼腥味渗进去。朱成碧则在食肆里熬炒面,往里面掺了盐和芝麻,炒得金黄,装罐时特意留了点缝隙,让香气散不出来。
辰时刚过,小野就带着四个日军士兵来了,手里的铁探子闪着冷光。他先查了堆在门口的棉花包,铁探子捅进去,只带出些棉絮,又往仓库里走,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杂粮袋上。
“这里面是什么?”小野用日语问,松井在旁边翻译。
“是给汪伪工厂工人留的糙米,”朱成碧递过去一碗热粥,“小野官,天这么冷,喝碗粥暖暖身子,工人要是没粮,工厂停工,上面要问责的。”
小野没接粥,却用铁探子捅进杂粮袋,糙米簌簌落下来,没见别的东西。他又往渔船走去,刚掀开鱼舱盖,冻鱼的腥气就冲得他后退半步,连打了两个喷嚏。
“不过是些破鱼,有什么好查的!”小野骂了句,挥挥手,“走!下一个!”
松井落在最后,给朱成碧使了个“安全”的眼色,才跟上小野的脚步。
等日军走远,周阿公赶紧把鱼舱盖好:“晚上涨潮,正好能走苏州河支流,那边的渔民我熟,能帮忙引路。”朱成碧望着堆在码头上的炒面罐,心里松了口气——这些罐子里的炒面,能让苏南的难民多活几天,也能让松井的家人,多等几天希望。
二月底的上海,雨下得没完没了,码头的煤渣路泡成了黑泥,踩上去能陷到脚踝。朱成碧正在食肆里包饺子,馅里的虾皮是周阿公连夜从江里捞的,珍贵得很——这批饺子要给今晚运机床齿轮的地下党,他们要赶在“五一扫荡”前,把齿轮送到华北的兵工厂。
“陈哥说,日军的巡逻艇每晚十点会去上游加油,有半个时辰的空当。”小石头帮着摆饺子,瓷盘缺了个角,“老吴刚才来,说左权将军在山西牺牲了,华北的八路军打得苦,没齿轮造步枪,只能用大刀跟日军拼。”
朱成碧捏饺子的手顿了顿,指尖沾着面粉,眼眶有点发热。她想起去年冬天,地下党送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八路军战士穿着单衣,却笑得灿烂,背后是刚缴获的日军大炮。“饺子多包点,让他们路上吃。”她往馅里多放了点虾皮,“再熬点姜汤,晚上冷,别冻着。”
陈玄这时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拿着块刚补好的船帆。帆布是从废弃渔船上拆的,破了个大洞,他用针线缝得严丝合缝,还在里面加了层黑布,夜里能躲探照灯。
“船底的铁皮补好了,”陈玄把船帆放在桌上,“我在船桨上缠了麻线,划起来更省力,周阿公说,支流有几处暗礁,他会绕开。”他拿起个饺子,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混着虾皮的鲜,在嘴里散开,“好吃,比上次的桂花糕还香。”
朱成碧笑了笑,把姜汤倒进保温壶:“晚上你跟周阿公去,我在码头等着,有情况就放信号。”
陈玄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松井昨天来,说2月25号远征军入缅了,日军把不少巡逻艇调去了华南,苏州河的防备松了点,但炮楼的探照灯还得小心。”
夜里十点,渔船准时启航。陈玄站在船头,手里握着船桨,周阿公坐在船尾掌舵。江面上的雾很浓,能见度不足五米,陈玄凭着耳力,能听见远处巡逻艇的引擎声往上游去了,才对周阿公点头:“可以走了。”
渔船刚驶过第三个暗礁,就听见远处炮楼的探照灯“唰”地扫过来。陈玄赶紧放下黑布帆,渔船瞬间融入夜色,探照灯的光柱在江面上晃了晃,没发现异常,又收了回去。
“还好陈先生有办法。”周阿公擦了擦汗,把船开得更快。
陈玄没说话,只是把藏在船底的齿轮箱往里面推了推——齿轮是他上周从汪伪工厂的废料堆里捡的,连夜打磨干净,还在上面涂了层鱼腥味的油,就算被查到,也能说是修船用的零件。
凌晨三点,渔船到了苏南的中转点,地下党老吴已经在岸边等着了。他接过齿轮箱,眼里闪着光:“太谢谢你们了,有了这些,兵工厂能多造五十支步枪,就能多打五十个鬼子!”
陈玄和周阿公往回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江面上的雾渐渐散了,能看见远处的芦苇荡,陈玄突然说:“听说斯大林格勒那边,苏军开始反攻了,日军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周阿公笑了:“要是能打跑鬼子,我就再也不用夜里偷偷运货了,白天开着船,在江里撒网捕鱼,多好。”
陈玄望着东方泛起的微光,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船桨。他知道,这乱世还没结束,但只要还有人在护着这条运输线,还有人在盼着和平,就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七月的上海,酷暑烤得码头发烫,煤渣路能煎熟鸡蛋。朱成碧在食肆的门口搭了个凉棚,每天熬两锅绿豆汤,给码头的工人和难民喝。工人老张昨天中暑倒在地上,抽搐着说不出话,还是陈玄把他背到凉棚下,灌了碗绿豆汤,又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才缓过来。
“朱老板,粮价又涨了,黑市的‘杜米’要三块法币一斤,咱们的粥,怕是要熬不起了。”小石头提着空米袋回来,脸上沾着汗,“路易先生说,日军把上海的面粉运去了太平洋,给前线的士兵吃,租界里的粮商也快没粮了。”
路易是法租界洋行的老板,之前帮朱成碧运过盘尼西林,收的报酬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他女儿最喜欢这口甜。朱成碧擦了擦汗,把凉棚下的难民扶到阴凉处:“我去趟洋行,找路易先生想想办法。”
陈玄正在仓库里修卡车,这辆卡车是沪江通运唯一的运输工具,上周运棉花时爆了胎,他拆了废弃摩托车的轮胎换上,又在发动机上裹了层湿布,防高温。听见朱成碧要去洋行,他停下手里的活:“我跟你去,路上不安全,日军最近抓壮丁抓得紧。”
两人刚走到租界口,就看见两个日军士兵正把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往卡车上拽,少年的母亲哭着追在后面,被士兵一脚踹倒在地。陈玄刚要上前,朱成碧拉住他,摇了摇头——他们不能暴露,不然这条运输线就断了。
洋行里,路易正对着账本叹气,看见朱成碧,才勉强笑了笑:“朱老板,你来得正好,我女儿昨天还说想吃你的芝麻饼。”他指着堆在角落的布匹,“这批布是之前给法军准备的,现在法军撤了,日军要我运去太平洋做帐篷,我没同意。”
朱成碧眼睛亮了:“路易先生,这批布能卖给我们吗?延安需要布做棉衣,冬天快到了,难民们还穿着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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