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洛城在望·蔡铺疑云(1/2)
那夜黄河鬼船带来的诡异阴影,如同附骨之疽,虽随着次日清晨河面上正常升起的、带着水腥气的晨雾一同渐渐散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与警惕,却已牢牢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平安号”客船继续顺流而下,船工们喊着号子,奋力划桨,似乎也想尽快离开那片令人不安的水域。又行了一整日,沿途两岸景色逐渐由荒凉转为富庶,村庄城镇变得密集起来。直到第二日下午,太阳西斜,将天边云彩染成橘红色时,视野的尽头,终于浮现出了洛阳城那巨大而恢弘的轮廓。
船只缓缓靠向南岸码头,踏板放下,当众人的双脚踏上坚实而略带潮湿的泥土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暗暗松了口气。连续多日的舟车劳顿,加上昨夜那一场虚实难辨、惊心动魄的遭遇,着实让身心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一种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唯有赵莽,这个天生的陆地猛将,一离开那摇晃不定的船只,立刻如同鱼儿回到了水中,瞬间恢复了精神。他用力跺了跺脚,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坚实,咧开大嘴嚷道:“他娘的!还是这地上舒坦!踏实!你们瞅瞅,这洛阳城,光看个城墙影子,就比五台山底下那个小镇子气派多了!这才是大地方!”
放眼望去,千年帝都的雄浑气象确实扑面而来。虽然历经战乱变迁,早已不及鼎盛时期那般规整辉煌,但那巍峨高耸、绵延不绝的灰色城墙,依旧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踞在广阔的原野上,沉默地诉说着往昔的荣耀与沧桑。宽阔的洛水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蜿蜒绕城而过,水面上帆樯如林,各式船只穿梭往来。码头之上更是人声鼎沸,车马如织,扛包的苦力、吆喝的商贩、南来北往的旅客、还有巡逻的兵丁,构成了一幅极其繁忙喧嚣的市井画卷。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车轮卷起的尘土味、各种香料药材的异香、食物烹煮的香气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出的生活气息,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洛阳这种历史悠久大都市的、浓烈而复杂的味道。
“东京繁华,果然名不虚传!”陈文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总是滑落的眼镜,望着远处那巨大的城郭轮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痴迷的光芒,仿佛一个学者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圣地,“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中所载‘层楼叠起,飞阁流丹,图云气于仙灵,画彩晕于神鬼’,昔日盛景虽难重现,但这座古城积淀千年的王气与底蕴,犹未散尽,置身其间,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他恨不得立刻就能钻进那些故纸堆里提到的地方去实地考察一番。
夏侯琢用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掌心,闻言笑道:“陈文书,暂且收一收你那发思古之幽情的雅兴。咱们现在可是脚踩实地,得先解决最实际的问题——找个安全可靠的落脚地儿。这洛阳城,九朝古都,水陆通衢,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可比五台山那个相对单纯的小地方,水要浑得多,也深得多。一步踏错,麻烦可不小。”他的目光机警地扫视着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职业的本能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
徐逸风内伤未愈,连日的奔波和昨夜的精神损耗让他的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他强打着精神,仔细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对蔡若兮道:“先不急着立刻进城。若兮,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你们蔡家在洛阳设有产业?”
蔡若兮立刻点头,回答道:“是的。在城西的‘锦云堂’,是家绸缎庄,也兼做一些南北杂货的生意,规模不算小。掌柜的姓钱,名贵,是跟着我父亲多年的老人了,为人据说还算本分能干,按理说……应该可靠。”她顿了顿,看向徐逸风,明白他的用意,“逸风,你的意思是……我们先不去客栈,而是直接去锦云堂,通过钱掌柜了解情况?”
“嗯,”徐逸风目光沉静如水,分析道,“此举有几个考虑。一来,我们初来乍到,对洛阳城内的最新风声、各方动向一无所知,需要一个可靠的信息来源,自家铺子总比道听途说要强。二来,我们也需要补充一些必要的物资,尤其是药材。但切记,”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此去,主要是获取信息和必要的帮助,态度要友善,但要保持距离和警惕,切莫完全依赖,更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和底细。”胡三爷在风陵渡意味深长的警告,以及昨夜黄河上那场显然是人为的“鬼船”试探,都让他深刻意识到,他们此行早已被多方势力盯上,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蔡若兮聪慧机敏,立刻领会了徐逸风话语中深层次的顾虑。父亲蔡明远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家族与黑影会之间可能存在的隐秘勾连,更是她心中一根无法拔除的尖刺,时时刺痛着她。这洛阳的锦云堂,名义上是家族的产业,是潜在的庇护所,但在真相未明之前,它究竟是助力还是陷阱,是避风港还是罗网中心,实在难以预料。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轻重。”
一行人稍作整顿,拂去身上的风尘,便由蔡若兮引路,汇入码头涌向城门的人流,穿行在洛阳城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洛阳城的街道果然比寻常州府宽阔许多,可容数辆马车并行。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胡商、僧侣、士子、普通百姓摩肩接踵,各种口音交织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活力充沛。小栓子似乎对这般繁华的市井景象极为感兴趣,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目光不时被路边卖糖人、泥偶、吹糖艺人的小摊吸引过去,小脸上偶尔会流露出属于孩童的、纯粹的好奇与渴望,这让他看起来比在船上和地宫里时要“正常”了许多。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绕过几个街口,一座门脸颇为阔气、装修得古色古香的绸缎庄出现在眼前。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门上,上书“锦云堂”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夕阳余晖下闪着光,显得颇为气派。店铺里伙计穿着统一的干净短褂,正忙着招呼客人,显得业务繁忙。
门口迎客的伙计眼尖,见蔡若兮这一行人虽然衣着不算光鲜,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但气质不凡(尤其是蔡若兮),不敢怠慢,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几位客官,里边请!想看些什么料子?咱们锦云堂苏杭的绸缎、蜀地的锦帛,都是上等货色!”
蔡若兮并未直接表明身份,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我找钱掌柜。”
伙计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蔡若兮,见她气度娴雅,语气不凡,不敢多问,连忙道:“您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说罢转身一溜小跑进了后堂。
不多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穿着暗红色团花缎面马褂、身材微胖、面团团如同富家翁、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快步从后堂迎了出来。此人正是掌柜钱贵。他见到蔡若兮,细小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立刻堆起极其热情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未语先笑,拱手行礼道:“哎呀呀!真是大小姐驾到!恕小人眼拙,未能远迎!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洛阳城来了?小人钱贵,给大小姐请安了!”态度恭敬谦卑到了极点,仿佛见到了东家亲临。
“钱掌柜不必多礼。”蔡若兮微微一笑,仪态保持着一贯的得体与距离感,“我们此行是途径洛阳,有些私事要办,顺道过来看看铺子情况。”
钱掌柜的目光如同最灵敏的探针,飞快地扫过蔡若兮身后的徐逸风、夏侯琢、赵莽等人,尤其在脸色苍白、难掩病容的徐逸风身上刻意停留了一瞬,虽然脸上笑容依旧灿烂,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他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大小姐和诸位朋友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快请里面雅间歇息用茶!这外面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便躬身将众人让进店铺后方的内堂。
内堂布置得颇为雅致清静,与前面的喧嚣营业区完全隔开。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山水画轴,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摆件。钱掌柜吩咐伙计端上来的香茗也是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配着几样精致的点心。一番必不可少的寒暄客套之后,钱掌柜便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关切备至的模样,试探着问道:“大小姐此次莅临洛阳,可是家主那边……有何特别的安排?若有需要小人效劳之处,您尽管吩咐!在这洛阳地界上,咱们锦云堂经营多年,三教九流,官面私底下,都还算有些门路。”他的话看似热情,实则步步为营。
蔡若兮依照之前与徐逸风商量好的口径,语气轻松而含糊地应对道:“钱掌柜多心了,并无特别安排,只是我自个儿想出来游历一番,增长见闻,纯属私事。”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对了,钱掌柜,我们初来乍到,对洛阳近来情况不熟。不知近日城中可有什么新奇趣事?或者……有没有哪些地方不太太平,需要留意的?”她问得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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