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妆裂·贡品公主入胤都(2/2)
她忍着脚底钻心的剧痛,强迫自己站稳,双手捧着那杯冰凉的茶,缓缓递向萧绝。手臂因为疼痛和脱力而不住地颤抖,杯中的茶汤也跟着剧烈晃动,几乎要泼洒出来。
「王…王爷…请用茶。」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萧绝的目光落在她递来的茶盏上,又缓缓移向她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强撑平静的脸,最后落在她那双鲜血淋漓、兀自微微颤抖的赤足上。他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冷焰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就在冷焰几乎要支撑不住时,萧绝终于有了动作。他并未接茶,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这只手,刚刚握过剑,轻描淡写地斩下了一个无辜少女的头颅。
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道,猛地攫住了冷焰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寒眸!
冰冷!那指尖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
剧痛!被他捏住的骨头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冷焰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如同实质般冰冷的审视。那目光在她脸上寸寸刮过,仿佛要剥开她强装的平静,直刺入灵魂深处,挖掘出她竭力隐藏的恐惧、痛苦和……恨意。
「痛吗?」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砭骨的寒意。薄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只有纯粹而冰冷的嘲弄。「记住这种滋味。」
他的指腹恶意地在她下巴被捏得泛白的皮肤上重重摩挲了一下,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在这里,你是生是死,是荣是辱,」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她的脑海,「都只在本王一念之间。」
「贡品,就该有贡品的自觉。」他最后重复了一遍,如同宣判。
话音落下,他猛地松开了手。
冷焰猝不及防,下巴的剧痛和脚底的撕裂感同时袭来,加上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倒!
「哗啦——!」
手中的白玉茶盏脱手飞出,砸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凉透的深褐色茶汤泼溅开来,混合着地上的血污,晕开一片狼藉的污迹。碎裂的白玉瓷片飞溅开来,如同她破碎的尊严。
「废物!」莲姬尖刻的嗤笑声立刻响起,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冷焰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的瓷片再次刺入她的手掌和膝盖,带来新的剧痛。嫁衣彻底被血污和茶水浸透,沉重的珠冠也歪斜着滑落,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血污之中,狼狈到了极点。
她趴伏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身下是混杂着自己和阿吉鲜血的粘腻液体,鼻端充斥着浓烈的血腥与茶水的苦涩气息。手掌和膝盖被新刺入的碎瓷割破,火辣辣地疼。然而此刻,这些皮肉之苦,都远不及胸腔里那颗被反复践踏、碾入泥泞的心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屈辱、剧痛、恨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狠狠噬咬!
萧绝垂眸,漠然地看着脚下如同破败玩偶般蜷缩的女人。玄色蟒袍的下摆纹丝不动,没有沾染半点尘埃与血污。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没有丝毫怜悯或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视万物为尘埃的漠然。
「收拾干净。」他淡漠地吩咐了一句,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目光甚至没有在冷焰身上多停留一秒,便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凶兽,朝着寝殿深处那张巨大的紫檀拔步床走去。
莲姬连忙收敛了脸上的幸灾乐祸,换上一副谄媚至极的笑容,扭着腰肢快步跟上:「王爷息怒,这蛮女粗鄙不堪,不懂规矩,扰了您的兴致。妾身这就去备水,伺候您安歇……」
侍卫无声地上前,如同拖拽一件垃圾般,面无表情地拖走了阿吉的无头尸身和那颗滚落的头颅。另有两个粗使仆妇低着头,拿着抹布和水桶,开始沉默而迅速地擦拭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狼藉的茶渍。
没有人理会还趴伏在冰冷地面上的冷焰。她就像一件被随手丢弃的破旧物品,被遗忘在这片充斥着血腥与冰冷的角落。
身体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脚底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失血带来的寒冷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仆妇们手脚麻利,很快就将地面擦拭得光洁如新,除了几处难以祛除的暗红色血渍,仿佛刚才那血腥残酷的一幕从未发生。她们做完事,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如同幽灵。
莲姬扶着萧绝进入内室深处,隔着巨大的屏风,隐约传来她刻意放柔的、带着媚意的低语和水声。
巨大的寝殿,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屏风后隐约的水声,提醒着这里并非坟墓。
冷焰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如同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屏风后的水声停歇,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和莲姬刻意压低的娇笑声,似乎萧绝已经准备安寝。殿内的烛火似乎也暗了几分。
就在这时,冷焰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埋在散乱长发下的脸庞,缓缓抬起。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深潭般沉寂的眸子,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暗的、冰冷的火焰!如同极地冰原下燃烧的冥火,带着焚毁一切的恨意与刻骨的清醒!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冰冷光滑的地面。视线最终定格在离她手掌不远处,一块刚刚被她跌倒时摔碎的白玉茶盏碎片上。
那碎片不大,约莫两指宽,边缘在烛光下闪烁着极其锐利的寒芒,形状如同一个微缩的、淬毒的獠牙。更重要的是,它很干净。没有被血污沾染,也没有茶渍,静静地躺在光洁的地砖上,像一块等待被拾起的、致命的武器。
就是它!
冷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窒。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和脚底钻心的剧痛。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动作轻微得如同微风拂过尘埃。
每移动一寸,脚底和掌心的伤口都被牵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再次浸湿了她的鬓角。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近了…更近了…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块冰冷、锋利的碎瓷边缘!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窜入心底。
就是现在!
她猛地蜷缩起手指,将那枚锋利的碎片紧紧攥入掌心!尖锐的边缘瞬间刺破了她的掌心软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包裹住冰冷的瓷片。
但这痛,比起脚底的伤,比起阿吉惨死的恨,算得了什么?!
这痛,让她更加清醒!让她牢牢记住今夜的一切!
她将握着碎瓷的手,极其迅速地、不动声色地缩回宽大的、被血污浸透的嫁衣袖袍深处。冰冷的瓷片紧贴着滚烫的掌心伤口,被温热的血液包裹着,藏匿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将脸埋入冰冷的、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地面,身体蜷缩起来,发出压抑而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仿佛只是因为伤势过重而痛苦难当。
屏风后,似乎传来莲姬一声不满的娇嗔:「王爷,您听,那蛮女还在哼哼唧唧的,真是晦气……不如让奴婢们把她拖出去算了?」
短暂的沉默。
接着,是萧绝那低沉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不必。让她待着。」
「……是。」莲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却也不敢违逆。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莲姬吹熄了内室几盏靠近拔步床的烛火。寝殿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不明,巨大的阴影在墙壁上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
冷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然而,在那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在冰冷的地面阴影之中,她那只紧握着锋利碎瓷的手,却稳如磐石。
掌心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温热粘腻,浸染着那块冰冷的凶器。每一次血液的涌出,都像是在淬炼这把复仇的匕首。
萧绝…摄政王……
她在心底,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刻骨的恨意,一遍又一遍地铭刻着这个名字。
今日之辱,阿吉之仇,北狄之耻!
我冷焰,对天起誓,以血为引,以恨为刃!今日你赐我碎瓷踏足之痛,他日,我必亲手将这片碎瓷,一寸寸、一寸寸地……扎进你的心脏!让你也尝尝,这锥心刺骨、碾碎尊严的滋味!
你予我地狱,我必还你焚天业火!
寝殿彻底陷入了昏暗,只有远处几支残烛苟延残喘地跳跃着微弱的光芒。屏风后,传来男人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以及莲姬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的呼吸。
冷焰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败人偶。脚底的伤口在低温下似乎麻木了些许,但每一次细微的移动,依旧牵扯出尖锐的痛楚。
她闭着眼,所有的感官却如同拉满的弓弦,高度戒备。耳中捕捉着屏风后每一丝细微的声响,判断着萧绝是否真的入睡。鼻端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沉水香的余烬,以及金砖地面渗出的那股阴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气。
时间在死寂和黑暗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终于,屏风后那绵长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深沉,属于莲姬的那份刻意的小心翼翼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样陷入沉睡的微鼾。
机会!
冷焰倏地睁开眼!眼底再无半分痛苦迷蒙,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与决绝!
她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脚底每一次接触冰冷地面都如同刀割的酷刑,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上撑坐起来。动作小心到了极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可能惊醒内室之人的声响。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咬紧牙关,尝到了自己唇上伤口再次被咬破的血腥味。
坐起身后,她并未立刻站起。脚底的伤势太重,强行站立只会发出声响甚至再次跌倒。她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相对完好的手肘和膝盖上——尽管膝盖也被碎瓷割伤,但比起脚底,已是轻得多。
她开始像一只重伤濒死的野兽,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朝着远离拔步床和屏风的、寝殿最角落的阴影处,艰难地爬行。
每一次移动手肘和膝盖,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反胃。散乱的长发拖曳在身后,沾染着地上的尘埃和未干的血污。华丽沉重的嫁衣成了最大的累赘,每一次拖动都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让她心惊肉跳。
她只能爬爬停停,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内室的动静。
短短的十几步距离,爬得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
终于,她蜷缩进了寝殿最深处、最幽暗的角落。这里远离烛光,巨大的帷幕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角落里堆放着几个蒙尘的、看似废弃的酸枝木箱笼,正好为她提供了些许遮蔽。
暂时安全。
冷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寒意,让她微微发抖。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
掌心一片血肉模糊。被碎瓷边缘割开的伤口很深,皮肉翻卷,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那块沾满她鲜血的碎瓷片染得一片猩红。碎瓷冰冷的触感混合着血液的温热,带来一种诡异的感觉。
就是它了。这柄染血的、来自敌人给予的羞辱与酷刑的凶器,将成为她复仇之路上的第一把钥匙。
冷焰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她撕下嫁衣内衬相对干净的一角布条,用牙齿和左手配合着,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锋利的碎瓷片包裹缠绕起来。动作笨拙却异常坚定,一圈又一圈,直到将它牢牢固定成一个便于隐藏和握持的、布条包裹的尖锐凸起。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最致命的伤口——那双血肉模糊的脚底。
借着角落里极其微弱的光线,她抬起一只脚。脚心的情况惨不忍睹。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最深的一道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皮肉外翻,边缘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碎瓷渣。鲜血仍在缓慢地渗出,将整个脚底染得一片猩红泥泞。
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发黑。
没有药,没有水,甚至没有一块真正干净的布。
她只能再次撕下内衬的衣料——嫁衣早已被血污浸透,内衬相对还算干净。她咬着牙,用布条尽可能地将脚底那些较深的伤口紧紧缠绕包裹起来,试图压迫止血。每一次触碰伤口,都让她疼得浑身抽搐,冷汗涔涔而下。
处理完一只脚,她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另一只脚。粗糙的布条摩擦着伤口,带来新的折磨,但至少血被暂时止住了大半。
她将两只被粗糙包扎过的脚蜷缩起来,藏进宽大的裙摆下。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
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但冷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睡!这里是龙潭虎穴,那个男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一旦睡去,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无声无息的死亡!
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思考!
冷焰强打精神,开始梳理今晚获取的、少得可怜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1.**萧绝其人**:冷酷、残暴、视人命如草芥、掌控欲极强。他对自己这个“贡品”毫无尊重,只有纯粹的利用和践踏。他的武力极高,反应极快(斩杀阿吉那一剑快如闪电),警惕性也极强。
2.**王府环境**:等级森严,侍卫如狼似虎,仆妇冷漠麻木。莲姬作为宠妾,是萧绝意志的延伸和帮凶,需极度警惕。寝殿内部结构…她目光扫过巨大的屏风、远处的拔步床、自己爬过的空旷地面、以及角落的箱笼…暂时只知这些。
3.**自身处境**:孤立无援,重伤在身,被所有人视为最低贱的“贡品”。生存是第一要务,然后才是复仇。阿吉的死…心口一阵绞痛…提醒她任何冲动的代价都是死亡。
接下来,她需要做什么?
活下去。养伤。观察。寻找机会。寻找盟友?不,这里不可能有盟友,只有敌人和暂时可利用的棋子。收集信息,关于萧绝的弱点,关于王府的布局,关于胤朝朝堂的局势……
黑暗中,她的目光如同潜伏的夜枭,缓缓扫视着这座巨大而奢华的寝殿。每一根梁柱,每一处帷幔的褶皱,每一件看似华美却冰冷的摆设,都可能隐藏着信息或杀机。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寝殿入口处。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外界的大门。门外,是森严的守卫。门内,是沉睡的恶魔和虎视眈眈的毒蛇。
活下去…然后,等待时机。
掌心里,那块被布条包裹的碎瓷片,冰冷而坚硬,如同她此刻深埋心底的誓言。它紧贴着皮肤,那尖锐的凸起,时刻提醒着她今夜的血与恨。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在黑暗中,更清晰地“看”清这地狱的轮廓,更专注地聆听这牢笼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夜,还很长。
复仇之路,始于这最黑暗的角落,始于这染血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