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高热焚·谵语呼「阿母碎瓷声」(2/2)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开!那么真实,那么刺耳!
冷焰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徒劳地聚焦,却什么也看不清。
「呵……」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无尽悲凉和绝望的轻笑声,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幽幽地响在她的耳畔。
那笑声……好熟悉……
「阿母……」冷焰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眼前的幻象变得更加清晰了。
不再是阴暗的石窟,而是北狄王庭,母妃那布置得精致却总是透着冷清的寝宫。
容貌绝美却眉宇间总是凝结着哀愁的母妃,穿着一身素雅的北狄宫装,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窗外是北狄终年不化的雪山。
她的背影那么单薄,那么孤独。
地上,是一只摔得粉碎的白玉瓷碗。黑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如同干涸的血迹。
「阿母……不要……」年幼的冷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穿着小小的绣花鞋,怯生生地想要上前,想去拉住母妃的衣袖。
母妃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平静笑容。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盛满了让人心碎的绝望和决绝。
她看着冷焰,目光温柔得像水,又沉重得像山。
「焰儿,」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柔美却如同最后的诀别,「记住,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承诺,尤其是……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说完,她猛地弯腰,捡起地上一片最锋利、最尖锐的白瓷碎片!
「阿母!不要——!」年幼的冷焰发出凄厉的哭喊,扑过去想阻止。
可是已经晚了。
母妃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锋利的瓷片,狠狠刺向了自己雪白的脖颈!
「噗——」
温热的、鲜红的液体,如同绝望的红梅,瞬间在她素雅的衣襟上疯狂蔓延开来!
那么红,那么刺眼!
「不——!!!」
冷焰猛地从幻象中惊醒,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她猛地坐起身,双眼瞪得极大,瞳孔涣散,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滚落,瞬间再次浸透她破烂的衣衫。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挣扎出来,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阿母……碎瓷……血……好多血……」她无意识地、反复地呢喃着这几个零碎的词语,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左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那深埋心底、从不曾对人言说、甚至连自己都几乎要遗忘的童年最恐怖、最血腥的一幕,在高热的灼烧下,被彻底引爆,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原来……母妃不是病死的……
不是……
她是用碎瓷片……自刎而死……
就在她的面前……
那么决绝,那么惨烈……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醒醒!快醒醒啊!」福忠被冷焰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坏了,她扑上来,用那双枯瘦的手,徒劳地试图按住冷焰颤抖不止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无措。
冷焰却仿佛完全听不见她的呼喊,彻底沉浸在那场血腥的梦魇之中无法自拔。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虚空,泪水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嘴里反复念叨着「碎瓷」、「血」、「阿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冰髓散……明明有用的啊……」福忠急得团团转,看着冷焰这副模样,像是心都要碎了。她试图再去拿水喂给冷焰,却被冷焰无意识地挥手打开。
水洒了一地。
福忠看着冷焰痛苦扭曲的面容,听着她破碎的、充满绝望的呓语,浑浊的眼睛里挣扎和恐惧交织。最终,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决绝取代了慌乱。
她再次紧紧攥住了那个油布包,像是从中汲取力量。
她猛地凑到冷焰耳边,用她那嘶哑漏风的声音,急切地、一字一句地低吼道:「殿下!殿下!您听着!惠妃娘娘!不是自尽的!不是!她是被逼的!是被鸩酒逼死的!和您母妃一样!都是被那些坐在最高处的男人逼死的!」
这句话,如同最狂暴的雷霆,悍然劈入了冷焰被高热和幻象充斥的脑海!
「鸩酒……逼死……?」冷焰疯狂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涣散的目光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聚焦,她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眼珠,看向近在咫尺的、福忠那张扭曲狰狞的脸。
「是……是啊……」福忠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蜿蜒成肮脏的痕迹,「先帝……听信谗言……赐下鸩酒……娘娘她……她不肯受辱……才……才抢过毒酒……一口饮尽……」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
「萧绝……王爷他……他一直以为……他母妃……是自缢……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是先帝……是他父皇……逼死了他母妃啊!」
又一个惊天秘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冷焰的心上!
萧绝……也不知道真相?!
他对自己生母的死的认知,也是错误的?!
所以他对世界的恨,他暴戾的性格,其中一部分,竟然也源于一个被精心掩盖的谎言?!
这一连串过于冲击的真相,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在她高烧灼热的脑海里疯狂肆虐,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裂!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剧烈地喘息,眼神空洞而混乱。
福忠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她紧紧抓住冷焰滚烫的手,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疯狂的执念:「殿下……您要撑住……您不能有事……您长得像惠妃娘娘……性子……性子却像您母妃……一样刚烈……您得活着……您得替她们……替所有被那些男人践踏、逼死的女人……活下去……报仇啊!」
报仇!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一点星火,坠入冷焰几乎要被黑暗和混沌吞噬的意识深渊,猛地燃起一小簇幽蓝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对……报仇……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母妃的仇……北狄的仇……还有她自己所受的屈辱……
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如同最苦涩也是最提神的猛药,强行冲击着她涣散的神志。
她猛地咬紧牙关,舌尖瞬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剧烈的刺痛让她获得了片刻的清明!
「呃啊——!」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低吼,身体因为极致的对抗而绷紧如铁,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颤抖!
福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松开了手,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她。
冷焰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高烧而布满血丝、几乎凸出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头顶那冰冷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岩石顶壁。
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地层,直视那九重宫阙,直视那所有仇人的身影!
「我……不会……死……」她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恨,「我要……活着……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她体内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仿佛骤然断裂。
强烈的情绪爆发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眼前猛地一黑,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彻底失去了意识。
「殿下!殿下!」福忠惊慌失措地扑上去,颤抖着手探向冷焰的鼻息。
气息虽然微弱滚烫,但依旧存在。
福忠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她看着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脸色似乎因为那番爆发而不再那么死灰的冷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担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寄托了所有希望的祈祷。
地下密室里,再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一盏昏灯,两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忽然从石窟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
福忠猛地一个激灵,警惕地抬头望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挡在了昏迷的冷焰身前,用自己干瘪瘦小的身躯,徒劳地想要形成一点屏障。
只见那角落的阴影里,地面上的几块碎石被顶开。
一个只有婴儿手臂粗细、布满了湿滑粘液和污秽、难以形容颜色的、像是某种环节动物前端的口器,缓缓地、一伸一缩地探了出来,无声地“嗅探”着空气中的味道。
它的目标,赫然是地上那摊冷焰之前打翻的清水,以及……冷焰脚踝纱布上渗透出来的、新鲜血液的气息……
福忠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她最害怕的“邻居”……还是被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