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疑心种·太后拈香祷「孽缘」(2/2)
当然,这无比冒险。那个神秘莫测的灰衣人,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她必须万分小心。
当前最重要的,是彻底融入环境,消除太后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疑虑。
接下来几天,慈宁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铁幕所笼罩。
宫门紧闭,守卫森严。许进不许出的命令被严格执行,连每日送菜送粮的内务府杂役,都只能在侍卫的严密监视下,将物品放在宫门口,由慈宁宫的太监搬入,不得跨入宫门半步。
宫内的气氛依旧高度紧张。徐嬷嬷秉承太后旨意,对所有人的监视达到了变态的程度。言行举止、饮食起居,无不处在暗中投来的目光之下。偶尔有哪个宫女太监因为紧张而打翻了东西,或者走路步伐略显急促,都会引来一番严厉的盘问和搜查。
小德子和小桂子的惨死,如同两道深刻的烙印,让所有人都谨言慎行,活得如同惊弓之鸟。
冷焰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胆小、笨拙、因为受伤而有些虚弱的小宫女。她工作勤恳,从不多言,眼神总是带着怯懦和恐惧,和周围那些吓破胆的宫女没有任何区别。她手臂上那道越发狰狞可怖的伤口,也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没有人会相信,那样一个带着如此肮脏伤口、动作略显不便的底层宫女,会和夜探慈宁、身手矫健的刺客有任何关联。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学习着,记忆着慈宁宫的每一条路径、每一班守卫交接的时间、每一个关键人物的作息习惯。
她发现,太后吕氏虽然那晚之后没有再大规模发作,但精神明显越发不济。她长时间待在佛堂里诵经,有时甚至会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里面待上好几个时辰。出来时,眼神往往更加空洞和疲惫。
送进去的膳食,也常常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徐嬷嬷脸上的忧色一日重过一日。
而那个灰衣人,自那晚在月亮门洞下惊鸿一瞥后,似乎就彻底消失了。冷焰再没有察觉到他的任何踪迹。但她不敢放松警惕,那种级别的高手,想要隐匿行踪,实在太容易了。他一定还在宫中的某个角落,如同幽灵般守护着(或者说监视着)太后。
这天下午,冷焰被派去后苑帮忙晾晒库房里搬出来的旧衣物和被褥。这是一项繁琐而劳累的活计,通常由最低等的宫女负责。
阳光很好,但初冬的风已经带着刮人的寒意。
冷焰和几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宫女一起,机械地将那些散发着樟脑和陈旧气息的织物搭在晾绳上。
她的动作看似笨拙,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过周围的环境——晾晒场的位置、通往不同方向的路径、远处巡逻侍卫的频率…
忽然,她的视线被不远处角落里一个独自忙碌的老太监吸引。
那老太监看上去年纪很大了,背驼得厉害,动作慢吞吞的,正费力地将一床厚重的锦被搭上较高的晾绳。他身上的太监服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与周围那些惶恐或麻木的宫人气质迥然不同。
冷焰的心微微一跳。这个老太监…她有些印象。似乎常在佛堂附近做些打扫庭院的轻省活计,平时几乎毫无存在感。
但此刻,冷焰却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老太监在费力踮脚拉扯被子时,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的手腕内侧,似乎有一道陈年的、扭曲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状…很特别。
更重要的是,在老太监偶尔抬起头的瞬间,冷焰捕捉到他看向佛堂方向时,那双浑浊老眼里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恐惧,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深沉的哀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牵挂。
一个最低等的、负责打扫庭院的老太监,为何会对太后的佛堂流露出这种情绪?
冷焰不动声色地继续手里的活计,却暗暗记下了这个异常的点。
就在这时,佛堂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太后的诵经时间似乎结束了,宫人们正准备伺候她回正殿。
冷焰和其余宫女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垂首躬身,静立一旁等候凤驾经过。
太后被徐嬷嬷和两个宫女搀扶着,缓缓从佛堂里走出来。几日不见,她似乎又清减了许多,宽大的宫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脸色在阳光下更显蜡黄,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她似乎极其疲惫,半阖着眼,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了徐嬷嬷身上。
一行人缓缓从晾晒场旁边经过。
所有宫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抬头。
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也吹动了晾绳上刚刚搭上去的一床轻薄的丝绸床幔。
那床幔被风卷起一角,恰好朝着太后凤驾的方向飘去!
「啊!」负责晾晒这床床幔的小宫女吓得失声惊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冲撞凤驾,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徐嬷嬷脸色一沉,刚要呵斥。
那床幔却已轻飘飘地拂过了太后的手臂。
太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动,猛地睁开眼,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片拂过她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样的浅紫色丝绸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一把挥开那床幔,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般的、嗬嗬的声响,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飘落的织物,尖利地嘶叫起来,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
「拿开!快拿开!烧了它!快给哀家烧了它!!」
所有人都被太后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剧烈反应吓傻了!那不过是一床普通的旧床幔而已!
徐嬷嬷也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几乎要瘫软的太后,连声问:「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就是一床旧帘子…」
「闭嘴!」太后猛地打断她,眼神狂乱,死死盯着那落在地上的床幔,仿佛那不是丝绸,而是一条毒蛇,「缠枝莲…是缠枝莲!是她!是她回来了!来找哀家了!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推开徐嬷嬷,身体踉跄着向后退去,差点摔倒在地!
「娘娘!」徐嬷嬷和宫女们慌忙上前搀扶,乱作一团。
太后却像是彻底陷入了癫狂,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语无伦次地哭喊:「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是先帝…是先帝的旨意!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去找他啊!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
缠枝莲?她?
冷焰的心脏猛地一跳!电光石火间,她猛地将太后疯狂的呓语、对特定纹样的恐惧、以及之前那句「惠妃的债」联系了起来!
难道…惠妃生前偏爱缠枝莲纹样?!所以太后见到这纹样,才会如此失态,甚至吓得吐露了更多隐藏至深的秘密?!
先帝的旨意!果然是先帝下令赐死惠妃!而太后吕氏,是具体的执行者?!所以她才会如此恐惧「冤魂索命」!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冷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站在角落里的老太监。只见他死死地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而太后那边,已经几乎崩溃,被几个宫女半扶半抱地往正殿匆忙带去,嘴里依旧不停地喊着「烧了」「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之类的胡话。
徐嬷嬷一边慌乱地安抚太后,一边厉声下令:「快!把这晦气的东西拿走!烧掉!立刻烧掉!还有,今天负责晾晒这床幔的人,给我捆了送到慎刑司去!」
那个之前吓傻的小宫女闻言,直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现场再次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不起眼的小宫女(冷焰),嘴角极快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惊恐麻木的表情。
她成功地,在不经意间,又往太后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防线上,狠狠地推了一把。
并且,收获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新线索——那个对佛堂流露出异常情绪的老太监。
混乱,真是她最好的盟友。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那片即将被焚毁的、绣着缠枝莲的浅紫色丝绸,如同看着一把悄然铸成的、通向真相与复仇的钥匙。
风依旧寒冷,但阳光似乎穿透了云层,落下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