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神医」现·冷焰揭榜入王府(1/2)
胤京的冬日,天色总是沉得早。才过申时,灰蒙蒙的云层便已压得极低,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抽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刀割似的疼。然而,比这天气更冷的,是摄政王府乃至整个皇城之内,那几乎要凝冻人心的恐慌。
痘疹,这令人谈之色变的“阎王帖”,竟真的在王爷的亲卫营里扎了根,并且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不过短短三四日的光景,原本军纪严明、肃杀威严的亲卫营驻地,已然愁云惨淡,哀声不绝。被单独划出的隔离区域内,帐篷连绵,里面躺着的尽是昔日龙精虎猛、如今却只能无助呻吟的军汉。
高热让他们满面潮红,汗出如浆,却又畏寒战栗,裹着厚厚的棉被仍止不住牙关打颤。更要命的是,那玫瑰红色的斑疹已然开始转变为透明的水疱,遍布头面、脖颈、躯干,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有些水疱已被无意识的抓挠或因辗转反侧而破裂,渗出清液,甚至开始化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军医和从外面紧急征调来的郎中们进进出出,个个面色凝重,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们试尽了各种方子:清热解表的、凉血解毒的、甚至一些民间偏方……汤药一碗碗灌下去,针灸一针针扎下去,效果却微乎其微。病情仍在恶化,高烧持续不退,水疱愈发狰狞。每一天,甚至每一个时辰,都有人情况急转直下,在极度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后被用生石灰厚厚覆盖,迅速抬出营地焚化。
绝望,如同营地上空那挥之不去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未被感染的士兵们远远看着那片隔离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悲伤,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怨愤。若非军令如山,恐怕早已有人溃逃。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比尸臭更难闻的——等死的气息。
摄政王萧绝的脸色,比这连日的阴天还要难看。
他并未进入亲卫营驻地,只勒马停驻在外围一处高坡上,遥望着那片死气沉沉的帐篷。寒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戾与焦躁。
副统领陈锋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头盔搁在一旁,额头深深抵着地面,声音因连日的嘶吼和恐惧而沙哑不堪:「王爷…末将万死!末将未能及早察觉慈宁宫异常,以致酿此大祸,请王爷重罚!」
萧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片营地,声音冷得掉冰渣:「罚你?罚你能让那些水疱消失?罚你能让死了的人活过来?」
陈锋浑身一颤,不敢接话,只将头埋得更低。
「死了多少了?」萧绝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回王爷,已确认病殁者,三十七人。重症恐难熬过今夜者,尚有二十余人。出现发热、初起红疹症状者…已过百数……」陈锋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几不可闻。
「废物!」萧绝猛地一挥马鞭,抽在旁边的枯树干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树皮飞溅。「一群废物!太医院那帮饭桶也是废物!连个痘疹都遏不住!」
随行的心腹谋士和将领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谋士赵先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此症来得太过凶猛蹊跷,寻常药石似乎难有其效。为今之计,恐…恐需另寻良医奇方……」
「良医?奇方?」萧绝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那是一种被无力感逼到极致的暴怒,「这京城内外,还有哪个名医没被请来?还有哪个奇方没试过?你告诉本王!」
赵先生被噎得说不出话,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甚至来不及勒稳马匹,便滚鞍而下,气喘吁吁地跪报:「王爷!王爷!京城四门、各大街口,刚刚张贴了皇榜!」
「皇榜?」萧绝眉头紧锁。如今小皇帝形同虚设,这皇榜,不过是他萧绝意志的体现。
「是!是求医榜!」骑士急声道,「言明…言明能治亲卫营痘疹之疾者,无论出身,赏黄金千两,赐爵封官!若…若为女子,亦可得重赏,并允其家族一子入国子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这赏格,不可谓不重,尤其是对女子开放且许下家族子弟前程之诺,几乎是打破了常规。可见王爷已是急红了眼,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要死死抓住。
萧绝眼中戾气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决:「好!就让这皇榜贴遍天下!本王倒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能治这‘阎王帖’的活神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气沉沉的营地,五指缓缓收拢,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若真有此人…若能解此困局…
若不能…他不介意让这整个京城,都为他的亲卫营陪葬!
皇榜张贴的消息,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瞬间炸响了整个京城。
黄金千两!赐爵封官!甚至女子也能获得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重赏!
无数人被这惊人的赏格刺激得心头火热,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皇榜,议论那索命的痘疹,议论摄政王的震怒与悬赏。
有摇头叹息,觉此症无解,赏格再高也是徒然。
有跃跃欲试,自认身怀偏方秘技,想要搏一场富贵。
更有那等江湖骗子,眼珠乱转,已经开始琢磨如何行骗,能否在被识破前捞一笔跑路。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揭榜者寥寥无几。偶有几个或是真有些许底气、或是利令智昏的郎中去揭了榜,被紧张万分的王府侍卫「请」进亲卫营。结果,往往是进去不到半日,便又灰头土脸、甚至是被呵斥着驱赶出来。他们的方子,要么全无效果,要么甚至加重了病情。
希望,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一次次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
亲卫营里的死亡人数,仍在不断增加。
恐慌和绝望,几乎要将整个营地吞噬。
第三日午后,雪下得大了一些。
京城西市口,那张明黄色的皇榜依旧孤零零地贴在墙上,已被雪花打湿了边角。下方值守的几名王府侍卫冻得不停跺脚,呵着白气,脸上早已没了最初时的期待,只剩下麻木和不耐烦。周围偶尔有百姓远远驻足,指指点点,却无人再敢上前。
「头儿,我看没戏了。」一个年轻侍卫搓着手,低声对领队的队正道,「这都几天了,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连江湖卖狗皮膏药的都敢来试,真当王爷的刀不快么?」
队正叹了口气,瞪了他一眼:「少嚼舌根!看好榜就是了!王爷下的令,谁敢怠慢?」
正说着,却见人群微微一阵骚动,一个身影缓缓从街角转出,朝着皇榜走来。
那是一个老者。
身形佝偻,穿着件半旧不新的灰色棉袍,外罩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罩衫,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着,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怕是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他步履有些蹒跚,右手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左臂挎着个小小的药箱,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游方郎中。
这样的老者,在京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侍卫们只是瞥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甚至懒得呵斥他远离。这种老郎中,多半是来看个热闹,或是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皇榜上写的是什么。
然而,在众多或好奇、或怜悯、或漠然的目光注视下,那老郎中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径直走到了皇榜之下。
他抬起头,眯着那双似乎有些浑浊的老眼,仔细地、一字一句地看完了皇榜上的内容。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伸出那只枯瘦、布满老人斑和青筋的手,稳稳地、毫不犹豫地——揭下了那张皇榜!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老丈…疯了吧?」
「哎哟喂,这年纪了,还想搏这场富贵?别富贵没搏到,先把老命丢里头咯!」
「啧,怕是穷疯了,活腻味了…」
值守的侍卫们也愣住了。队正上下打量着这个风一吹似乎就能倒下的老郎中,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带着十足的不信任:「老头儿!你看清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治不好王爷亲卫的病,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你真能治?」
老郎中缓缓转过头,看向那队正。他的眼睛似乎因为年迈而有些浑浊,但仔细看去,那浑浊深处却仿佛沉淀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见惯了生死的淡然。
他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官爷,老朽虽年迈,却还不至老眼昏花。这榜文,看得清楚。」
他顿了顿,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痘疹之疾,古来有之,确为恶候。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亦留一线生机。老朽行医数十载,走南闯北,于岐黄之道略有心得,于这‘痘疹’一症,也算…见过几分世面。」
他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挎着的药箱:「可否治得,总需试过方知。王爷既张榜求贤,广邀天下能人,老朽不才,愿竭尽所能,一试锋芒。纵死…亦无愧医者之心矣。」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更是搬出了「医者之心」,倒是让那原本轻视他的队正一时语塞,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不少人脸上露出些许敬佩之色。
队正与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王爷的命令是,但凡揭榜者,一律先「请」回去再说。至于有没有真本事…那得试过了才知道。反正,这几天来的废物也不差这一个老头子了。
「既然如此…」队正清了清嗓子,语气稍微客气了些,「老先生,请随我等走一趟吧。王爷有令,揭榜者,需先往亲卫营看诊。」
老郎中微微颔首,并无多言,只默默将皇榜仔细折好,收入怀中,然后拄着拐杖,跟着那几名侍卫,一步一步,朝着那座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死亡军营走去。
雪,落在他的灰白头发和肩头,更添几分苍凉孤寂之感。
无人注意到,在那低垂的眼睑掩盖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一闪而过的,绝非属于垂暮之人的精光,而是一种冰冷剔透、算尽一切的冷静。
更没有注意到,他拄着拐杖前行时,那看似老迈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落在积雪上,几乎轻不可闻。
冷焰顶着这张精心炮制了数个时辰的老人面皮,感受着脸上肌肉刻意松弛下垂的触感,以及身上这件特意熏染过淡淡药草和陈旧气息的棉袍,心如止水。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那几件从乱葬岗痘疹病死者身上剥下的衣物,被她用特殊手法处理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病气」,投入井中。井水的流动,将这份「礼物」恰到好处地送给了慈宁宫和亲卫营。
她算准了萧绝的反应。以他的骄傲和对他麾下这支精锐力量的重视,绝不会坐视亲卫营被瘟疫拖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她这样的「复仇者」混入其中。
她不需要真的根治痘疹——尽管她确实从北狄宫廷的古老医卷和王陵羊皮卷上,找到了一些或许能缓解症状、提高生存几率的方法。但她真正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救人。
她的目的,是进来。
是再一次,以一种绝对出乎萧绝意料的方式,回到他的权力核心之地。
是近距离地,观察他的焦头烂额,他的愤怒无力。
更是…寻找下一个致命一击的机会。
亲卫营的惨状,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恐慌和死亡,是最好的瓦解剂,正在从内部腐蚀萧绝这只最忠诚的爪牙。
在侍卫的「护送」下,冷焰——如今的老郎中「孙先生」,来到了亲卫营隔离区的外围。
浓烈的药味、石灰味,混合着一种伤口腐烂和绝望特有的臭气,扑面而来。哀嚎声、呻吟声、咳嗽声,比远处听起来更加清晰刺耳。
营地里的军医官闻讯赶来,看到所谓揭榜的「神医」竟是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和烦躁。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医官甚至懒得压低声音,对着带路的侍卫队正抱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送来这种…这种老先生?这不是添乱吗?!」他强忍着才没把「老废物」三个字说出口。
队正一脸无奈:「李医官,这是王爷的令…但凡揭榜的,都得送来试试…」
「试试?拿兄弟们的命试试吗?」李医官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真的违抗王命,只得没好气地扫了冷焰一眼,语气极其不善,「老先生,您老高寿?师从何处啊?对付这痘疹,有何高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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