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乞丐巷的杀机与转机(1/2)
冰冷的月光仿佛也嫌弃这片南城的污秽之地,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勉强勾勒出低矮破败的屋檐、泥泞不堪的小路和堆积如山的垃圾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合臭味——腐烂的食物、未经处理的排泄物、劣质煤灰以及一种……属于贫穷和绝望的、近乎实质性的酸腐气息。
冷焰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阴影里,每一下都尽量放轻,但湿透的布鞋踩在泥泞或者某些不明物体上,依旧会发出轻微的吧唧声。她的身体冰冷到了极点,湿衣紧紧贴着皮肤,带走所剩无几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几乎要上下打架,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咬住,只有偶尔泄露出的细微咯咯声。
乱葬岗的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南城夜晚特有的、一种压抑的“活”声——远处隐约的醉汉叫骂、不知从哪个窝棚里传出的病弱咳嗽、野狗为了争抢食物而发出的低吼厮打、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若有似无的窥视感。
她知道,自己正穿行在京城最底层的脉络之中。这里是被胤都繁华彻底遗忘的角落,是流民、乞丐、逃犯、以及所有见不得光的人的聚集地。秩序在这里荡然无存,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
但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一棵被精心修剪过的树,突然少了一片叶子会异常显眼。而一片原始森林里,每天都有无数叶子腐烂、新生,无人关注。
她需要一个地方,能让她清理这一身的污秽和恶臭,否则天一亮,她根本无处遁形。她更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世子的纸条是希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必须靠自己活下去,直到……直到那渺茫的讯息传来,或者,直到她找到新的破局之法。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沿途那些歪歪扭扭的窝棚和废弃的土屋。大多都透出人迹,甚至有些里面还闪烁着微弱的、劣质油脂的光芒,伴随着粗重的鼾声。她不能冒险。
终于,在一条几乎被各种废弃物堵死的死胡同最深处,她发现了一个半塌的土坯房。屋顶塌了大半,墙壁也开裂倾斜,看上去早已被主人废弃多年,连流浪汉都嫌弃它的破败和不避风雨。门口堆积着散发馊味的垃圾,几乎将入口掩埋。
就是这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腐烂的菜叶和破布,侧身挤了进去。里面空间狭小,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但至少能隔绝大部分外面的视线。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比起外面的复合臭气,几乎算得上“清新”。
她靠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忽略几乎要冻僵的四肢和火烧火燎的喉咙。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这一身几乎能把她熏晕过去的“伪装”。
她摸索着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裙和里衣,只留下最贴身的、勉强还算干净的亵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咬着牙,用那些脱下来的、同样湿冷污秽的衣物,尽可能擦干身体和头发上的污水。动作机械而迅速,没有任何迟疑和娇气。曾经的公主金枝玉叶,此刻在生存面前,体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擦到手臂和小腿时,一阵阵刺痛传来。是在暗河里被粗糙石壁刮擦出的伤口,被污水泡得有些发白外翻。她皱了皱眉,从那堆湿衣服里撕下相对最干净的两条布条,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笨拙但坚决地将几处较深的伤口紧紧缠绕包扎起来,打了个死结。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处理好伤口,她将那些沾满了乱葬岗淤泥和暗河污水的破布团成一团,塞进墙角一个老鼠洞里,又用一些碎土和垃圾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才无力地靠墙滑坐在地上,抱紧双臂,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
寒冷和疲惫如同无数只小手,拼命地将她拖向昏睡的深渊。但她知道不能睡。在这里睡着,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要么冻死,要么被偶然闯入的野狗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她再次摸出那片瓷片。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掌心,那锋利的边缘似乎能割破黑暗。她将它紧紧攥住,让那轻微的刺痛感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梳理着这一天之内发生的、足以让人崩溃的巨变。
从利用瘟疫、以“神医”身份再次踏入王府,到悬丝诊脉时险些被萧绝识破力道;从献痘疹方、揪出“加狼毒”的内鬼,到发现太后派人撒磷粉欲制造混乱;从萧绝赏赐暗藏追踪蛊的金锭,到她将计就计焚蛊脱身;从被软禁诏狱旁舍,到发现通往宫外的密道;从利用火蟾蜕皮嫁祸定北侯府,引发萧绝与侯府矛盾,到太后突然伸出“合作”的橄榄枝;从假意应允太后、冒险再探王府书房窃取边防图,到成功交付投名状、获得太后给予的有限暗卫力量;从利用假图让萧绝出兵受损、加剧萧绝与太后矛盾,到发现自己不过是太后手中一枚更重要的棋子;从祭天台下埋设火药欲弑君失败、义士血染当场,到绝境假死脱身、于尸堆中侥幸生还;从投奔北狄暗桩棺材铺,得知“阿吉已死”的惊天骗局,到乌木尔叔为掩护她而浴血奋战、生死不明;从乱葬岗墓穴中惊险逃生,到读到世子绝望的警示纸条……
一环扣一环,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她如同在无数把锋利的刀刃上跳舞,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萧绝、太后、北狄王叔……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将她如同棋子般摆弄,视她的性命、情感、尊严如无物。
恨意如同毒液,再次缓慢而坚定地注入她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痛楚。但这痛楚,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了。世子自身难保,北狄王叔与太后勾结意图卖国,太后只想利用她扳倒萧绝后兔死狗烹,萧绝……萧绝要的是将她和她背后所有的势力连根拔起,碾碎成泥。
她只剩下自己。和这片瓷片。
还有……这条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
她必须利用好这一切。
首先,是活下去。然后,是观察,是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让她将这盘烂棋重新搅动,甚至……反将一军的机会。
如何活下去?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底层丛林里,她手无寸铁,身无分文,只有一个破碎的身份和满心的仇恨。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上,一个念头渐渐浮现。
天光微熹,驱散了些许黑暗,也让破屋里的景象清晰起来。到处是蛛网和灰尘,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破烂家具残骸。
外面开始有了零星的动静——咳嗽声、泼水声、还有孩子饥饿的哭闹声。南城苏醒了,为了又一天艰难的生存。
冷焰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站起身。她走到墙角那堆垃圾家具旁,仔细翻找起来。最终,她找到了一件被遗弃的、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男人破旧短褐,还有一条同样污秽的包头布巾。
她毫不迟疑地将短褐套在单薄的亵衣外面,宽大的衣服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她又用布巾将一头虽然沾染污垢却依旧能看出不同寻常的乌黑长发紧紧包裹起来,尽量遮住额头和脸颊。最后,她蹲下身,用手刮起地上厚厚的尘土,混合着一点点渗进来的雨水,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的皮肤上,直到看上去和外面的那些贫民乞丐一般无二,只有一双眼睛,在尘土之下依旧亮得惊人。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检查了一下袖中藏好的瓷片,深吸了一口充满污浊但代表着“生”的空气,侧身从垃圾堆后挤出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胡同里已经开始有人活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正有气无力地在一个破瓦罐里煮着什么东西,散发着可疑的味道。几个面黄肌瘦、赤着脚的孩子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更多的人则表情麻木地走出各自的容身之所,准备开始为了一口吃食而奔波乞讨。
冷焰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在这里,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挣扎,无人有暇关心一个多出来的、同样落魄的“少年”。
她低着头,模仿着那些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样子,慢慢向胡同口挪动。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一切信息。
「……昨晚西城那边闹得好凶,兵老爷跑来跑去,说是抓什么江洋大盗……」
「呸!啥大盗能跑咱这地界来?肯定是哪个老爷家又丢鸡摸狗了……」
「哎,听说没,王老五昨天在护城河边上捡了条死狗,煮了锅肉,吃完全家上吐下泻,眼看就不行了……真他妈晦气!」
「省点力气吧,一会儿去东市口看看,张老爷家办喜事,说不定能讨点残羹剩饭……」
琐碎、卑微、充满了苦难,但没有她想要的信息。
她需要更接近信息的源头。通常,酒馆茶肆是流言汇聚之地,但以她现在的模样,根本进不去任何一家像样的店铺。而且那里眼线众多,太过危险。
那么,只剩下一个地方——乞丐和流民们自发形成的、交换信息和物资的聚集点。通常会在某个固定的、相对开阔又能避风的地方。
她凭着几年前模糊的记忆和观察,朝着南城最大的一个废弃土地庙方向走去。那里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信息的天然交换场。
越靠近土地庙,人流明显增多。各式各样的乞丐、流民、甚至还有一些眼神闪烁、看起来就不像善类的人聚集在庙宇残破的围墙内外。有人躺着晒太阳抓虱子,有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有人则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比之前更浓烈的体臭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冷焰找了一个避风的、相对不引人注意的墙角蹲了下来,抱起双臂,将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嘈杂的声浪。
大多是无意义的抱怨、吹嘘或者对食物的渴望。她耐心地等待着,过滤着。
终于,几个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乞丐的谈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的穿着相对“体面”一些,虽然依旧破旧,但还算完整,脸色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饿得发绿,显然是有点“门路”的乞丐。
「……真他妈邪门,这两天城里风声紧得吓人。」一个豁牙的乞丐压低声音说,「昨儿个晚上,西城门那边直接封了!好多官兵,拿着明晃晃的刀,挨个盘查,说是要抓一个北狄来的女细作!闹得鸡飞狗跳!」
冷焰的心猛地一紧,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女细作?长啥样?赏钱多不?」另一个独眼乞丐感兴趣地问。
「谁知道长啥样,画影图形贴得到处都是,蒙着脸,就说是个年轻女人。」豁牙乞丐啐了一口,「赏钱倒是真他娘的多!黄金千两!够咱们潇洒几辈子了!」
「千两黄金?」旁边几个乞丐都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冒出贪婪的光。
「做梦吧你们!」豁牙乞丐嗤笑,「那钱是那么好拿的?知道为啥闹这么大动静吗?」
「为啥?」
「听说啊,那女细作厉害得很!不但混进了王府,差点把王爷都给害了!昨晚还杀了人呢!」
「杀人?杀了谁?」
「就棺材铺的乌老头啊!平时不声不响的那个!」豁牙乞丐声音更低了,「听说死得那叫一个惨!铺子都被砸烂了!官老爷说,就是那女细作干的,杀人灭口!」
冷焰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乌木尔叔……果然……
「我的娘诶……这么凶的女人?」独眼乞丐缩了缩脖子。
「可不嘛!所以官老爷才发了狠,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揪出来!告示上说了,提供线索的,赏银百两!抓住人的,千两黄金!」豁牙乞丐眼中也闪着光,「哥几个都机灵点,要是看到什么生面孔女人,特别是受了伤的,赶紧报上去!百两银子也够快活一阵了!」
「受了伤的?她受伤了?」
「废话!从那么多官兵手里跑掉,能不受伤?告示上没明说,但私下都传,她跳暗河跑了,肯定挂彩了!」
乞丐们兴奋地议论起来,开始盘算着去哪里寻找可疑的女人,仿佛那百两银子已经唾手可得。
冷焰的心沉到了谷底。萧绝的动作好快!不仅将她的罪名坐实(杀害乌木尔叔),还公开悬赏,发动全城的力量来搜捕她,甚至点明了她可能受伤的特征!现在,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可能成为告发她的眼睛。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十倍!
她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任何女性特征,更不能让人看到身上的伤。
就在她心中凛然之际,另一波从不同方向回来的乞丐带来了新的、却让她更加心惊肉跳的消息。
「……西城门?西城门算个屁!」一个瘦高个的乞丐显然消息更“灵通”,一脸不屑,「知道昨天半夜,哪里动静最大吗?」
「哪儿?」
「定北侯府!」瘦高个乞丐语出惊人。
冷焰的呼吸骤然一窒!侯府?!
「侯府?侯府怎么了?也被那女细作摸了?」
「屁!比那严重多了!」瘦高个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兴奋,「听说啊,半夜里,摄政王的亲兵,直接把侯府给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啊?为啥啊?侯爷不是刚打了胜仗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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