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身后灯(1/2)
我们村后头那座山,有条邪乎道,老辈人叫它“迷魂道”。都说那是山精布下的障子,专门迷人心窍。火焰旺的,就是那种气血足、阳气盛的大小伙子,就算一时不察走了进去,顶多就是在里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转上几个时辰,最后总能稀里糊涂地绕出来,一身冷汗,后怕好些天。可要是那火焰低的,身子虚软、时运不济的,一脚踏进去,可就难说了。山精会给你造出逼真得吓人的幻觉,迷迷糊糊间,就把你的魂儿给勾走了,留在那深山老林里,给它们当那不见天日的奴仆,永世不得超生。
张老四家那七岁的小子,虎头虎脑的,小名叫石头,就是在那个日头白晃晃的午后,一头扎进迷魂道,再也没出来。
那天石头跟几个娃子在村口老槐树下玩抽陀螺,不知怎的,那新削的木头陀螺咕噜噜就滚进了上山的小道。石头追着去捡,这一追,就再没回头。其他孩子眼睁睁看着他拐过那个长满野荆棘的弯,喊他名字,只听见山谷里自己声音的空响。
消息像夏天傍晚的闷雷,瞬间炸遍了整个村子。张老四和他婆娘当时就软了腿,哭嚎着往山上冲。村长跺着脚,叼着旱烟杆子,猛嘬了几口,还是哑着嗓子招呼了十几个平日里胆大、火焰也旺的后生,带上柴刀、绳索,举着噼啪作响的松明火把,沿着那条迷魂道的入口,一头撞了进去。
我也在里头。那路,平日里砍柴也偶尔走,不算陌生。可那天一进去,就觉着不对劲。头顶的日头明明还亮着,林子里却像是提前入了夜,光线暗沉沉的,透着一股子阴气。四周静得出奇,连平日里吵翻天的知了都噤了声,只有我们自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脚下的路看着是往前的,可走着走着,不是被一丛突然密起来的刺藤挡住,就是莫名其妙绕回到一棵做了记号的老松树底下。
“邪门了!”一个后生抹了把汗,喘着粗气说。
“少废话,留神脚下!”村长呵斥道,但他自己眉头也拧成了疙瘩。
我们喊着石头的名字,声音撞在山壁上,弹回来,变得空洞而陌生,好像不是我们自己喊的。林子里偶尔有影子一闪而过,回头看,却只有摇晃的树影。鼻子里似乎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甜腻腻的腐木味道,吸进去,脑子就有点发晕。
一连三天,我们这些人,加上后来轮换的村民,几乎把那片山头翻了个底朝天。荆棘刮破了衣裳,汗水浸透了脊背,火把的黑烟熏得人眼泪直流。可石头那孩子,就像是被山一口吞了下去,连根头发丝,一只鞋都没找到。
张老四的婆娘哭晕过去好几次,嗓子早就哑了,只能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张老四蹲在自家门槛上,头埋在两膝之间,一夜之间,头发就白了大半。村里开始有了议论,声音低低的,压着恐惧:“怕是……真碰上那勾魂的山精了……石头那孩子,火焰还是弱了些啊……”
到第四天,搜寻几乎停了。不是不想找,是没法找了。再壮实的汉子,也经不住在那迷魂道里反复折腾,好几个后生回来就发起低烧,嘴里说胡话,都说梦见一个穿绿衣裳的小人蹲在枕头边冲他们笑。人心惶惶。村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比山里的雾气还重。
那天晚上,月亮被薄云遮着,朦朦胧胧的,没什么光亮。我心里堵得慌,白天帮忙张罗了些琐事,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夜里躺下,翻来覆去,灶房里没熄净的灶灰味儿,丝丝缕缕地飘进鼻孔。
不知怎的,就渴得厉害。喉咙里干得发疼。我披上衣服,趿拉着鞋,摸索着走向灶房,想舀一瓢水喝。
灶房没点灯,只有从破窗户纸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能看清物事的轮廓。我走到水缸边,刚拿起瓢,忽然觉得身后有点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我后背的寒毛唰一下就立了起来。慢慢转过身。
灶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影子。
就着那点微光,我看清了。是石头!
他还是失踪时那身蓝布褂子,只是上面沾了不少泥浆和草屑,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小脸煞白煞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像是蒙了一层青灰色的细纱。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脚尖……脚尖奇怪地踮着,好像后脚跟不着地。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笑。那笑容僵硬得很,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
“叔。”
他开口了,声音又轻又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顺着风送过来的,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凉气,钻进我的耳朵眼儿。
“山里可凉快了,”他一字一顿,那白惨惨的小脸在昏暗里像个面具,“你也来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浑身的血仿佛瞬间冻住了,手脚冰凉,僵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那踮着脚的、轻飘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门外的黑暗里,像被吸走了一样,眨眼就没了踪影。
灶房里,只剩下那句“你也来吧”,还在阴惨惨地回荡。
我不知在原地僵立了多久,直到腿肚子转筋,才“咕咚”一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上淌下来,瞬间就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却又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眼前一会儿是石头那白煞煞、踮着脚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漫山遍野晃动的、绿莹莹的影子。家里人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灌了几碗苦得舌头发麻的草药,迷迷糊糊躺了两天,热度才渐渐退去。
能下床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村长,把那天夜里见到的,一五一十,抖着嗓子说了。
村长听着,旱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里,他那张老脸皱纹更深了。他半晌没说话,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那是石头的魂儿,被山精拘着,出来找替身了……他回来找你,是看你那时候火焰低,迷魂道里走了几遭,身上沾了阴气……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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