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狗挡（六）（1/2）
高殿强在部队看到谁了？
这世道，很多真相都被隐藏着，高殿强很意外。那个他恨得牙根痒痒的王胖子，居然是部队里的连长。
他的部队生活充满未知的挑战。
一九四六年秋天，高殿强踏上从军之路，心中满是对家人的不舍与牵挂。刘氏含着眼泪说:“强子，你曾经为了照顾家人想放弃读书，娘阻拦你，如今你要从军，娘支持你，你走的是正路！”
部队的首长安慰刘氏:“这世间的选择，多是舍了心头肉去补天边云。”
高殿强依依不舍地对母亲说:“娘，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打跑了鬼子，我就回来陪你。”
同行的新入伍的后生们大多都是兴奋异常，憧憬着军中的生活，而高殿强只是默默地跟随着队伍。
这时，旁边一个大眼睛小伙凑过来问道：“兄台，看你心事重重，可是有啥顾虑？”
高殿强叹了口气，将家中的情况简单说了下。大眼睛拉着他的手说：“你这也是为了大家嘛，只有国家安定，小家才能真正安稳。”
高殿强没想到大眼睛能说出如此深刻的话语，对他刮目相看:“家国本是同根树，落叶归根终有时。”
行军休息期间，长官前来视察。看到高殿强一脸凝重，便单独询问起来。听了他的经历后，长官赞许地点点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高殿强心里豁然开朗，此行义无反顾。
他的从军生涯有挑战，有意外，有迷茫，更有惊喜。
最大的惊喜是遇到了王胖子，那个令他讨厌的“汉奸”。
他的从军行为为自己开创了未来，也为家人树立了榜样，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侄女狗挡。
乱世里的半个鸡蛋，在母女俩颤抖的手间推让，蛋黄的金色映照着比黄金还沉的孝心。
对高家的女儿狗挡来说，活下去需要的不仅仅是半个鸡蛋，更是像院子里那才踩不死烧不尽的野草一样的顽强的根。
狗挡自从三叔从军后，有了家国大义的概念。
曲桂娥告诉她:“国家也是家，是一个大家，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大家里，得有一个大家长领着。我们都是他的孩子。现在有人欺负咱们的娘了，作为国家的孩子，就要出面去跟敌人做斗争。”
狗挡认真地说“那我岂不是又有个娘了？”
曲桂娥顿了顿，努力想着说辞:“对，咱中国就是一个大家，这个大家，就是咱最厉害的娘。”
狗挡挠了挠脑袋，似懂非懂地说：“那这个娘一定很厉害吧，能保护好多人呢。”
曲桂娥眼神黯淡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个大家长也很难呀，外面列强环伺，家里还有叛徒汉奸捣乱，但只要咱每个孩子都齐心协力，就能保卫好这个大家。”
狗挡握紧了拳头，小脸涨得通红，“那我也要成为保护大家的一份子，像三叔一样。”
曲桂娥高兴地说:“狗挡真棒！”
然后继续开导狗挡:“稚子拳中握的不仅是童真，更是一个民族的骨气。”
狗挡眨巴着眼睛问:“骨气是什么？”
曲桂娥说“骨气？就是你爹咳血咳得直不起腰，也不肯白拿人家一个铜子儿；就是你三叔枪子儿擦着耳边过，腰杆儿比村口的旗杆还直！”
狗挡眼睛一亮，“娘，我明白了，我不要得病，身体棒棒哒，长大了像三叔那样去参军打仗。”
曲桂娥欣慰地笑了，看着狗挡小小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未来充满希望的曙光，她相信只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像狗挡这样成长起来，国家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大无比，不惧任何外敌。
自此以后，狗挡对家的概念理解得更深刻了，她感觉应该为家里做点什么。
然而，天不遂人愿。高殿广的病愈发严重，家里四处求医，钱财如流水般花出去，却不见好转。家中本就贫寒，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这天，高殿广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狗挡上前准备把爹搀扶起来，可是她看见地上，血！她吓得赶紧喊娘:“娘，爹他——”
曲桂娥扔下手里的活赶紧过来，这时候高殿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上吐了一滩血，曲桂娥知道高殿广这次病得不轻。
高吉梁也跑回家来，看到这情况更是慌了，转身去找郎中。曲桂娥泪水夺眶而出，心急如焚，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高吉梁一口气跑到郎中家里:“刘郎中，求您再去看看我爹吧，他吐血了，快不行了。”高吉梁气喘吁吁地哀求着。
刘郎中无奈地摇摇头，“孩子啊，不是我不想治，你爹这病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用些药吊着命，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高吉梁失落地往回走，路上碰到了狗挡，狗挡正在到处借钱。王婶听说了情况，塞给狗挡几个铜板，“孩子，这点钱拿去给你爹看病吧，希望能有点用处。”
狗挡拿着王婶给的铜板，泪汪汪地道谢。“王婶，我一定想办法挣钱还你。”但这点钱远远不够，狗挡一家仍深陷绝望之中。
就在这时，村里来了一个富商。他早就听说狗挡聪慧过人，今又听闻狗挡一家的遭遇，找到曲桂娥，态度诚恳地说:“我愿意出一大笔钱救助你们，前提是让我带走狗挡，给我儿子当童养媳。”
曲桂娥说:“这孩子从未离开过家，我不舍得。”
富商说:“你们家太困难了，不但把狗挡耽误了，而且也没钱治病。何必一家人捆在一起受苦。”
曲桂娥万般不愿，但为了救高殿广的命，犹豫许久还是答应了。狗党得知后大哭大闹，不肯跟富商走。
曲桂娥进退两难，被狗挡哭得心都碎了，她摇头叹息:“穷人家的骨肉分离，原是这世间最痛的买卖，用血脉换药渣，拿童真抵债银。”
曲桂娥买了半斤火油，动员全家人喝:“这是能治百病的药汤，喝了这汤，浑身舒服，我们就可以一起到极乐世界里去了。”
狗挡闻了闻火油:“娘，恶心死了，我不喝。我啥病也没有。”
曲桂娥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哪有不苦的药？”
狗挡说:“娘，我也没病啊！我不喝。”
曲桂娥说:“我们全家都喝，喝了这个心里舒服。”
玲玲也闻了闻:“娘，喝了这药，我头上的疮是不是就好了？”
曲桂娥说:“对啊！喝了这药啥病都能好。”
玲玲听了曲桂娥的话，拿起火油就要喝，她头上的疮太痛苦了。
高殿广一把夺下:“不能喝啊，要喝我自己喝，别让孩子们喝。”
曲桂娥哭得泪人一样:“不是你让我去买的吗？既然买了，我们都陪你一起喝！”
高殿广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曲桂娥绝望地说:“穷人的尊严是最后一道防线，宁可全家抱着赴死的决心，也不愿跪着求活命的施舍。”
狗挡看出不对劲了:“娘，你骗人，如果能治病，爹为啥不让玲玲喝。这是喝了就死的毒药是不是？”
曲桂娥泣不成声:“不喝了，谁都不喝了。”
一家人哭成一团。后来村子里传开了:“高家差点喝了西洋大补汤，这汤补得人直接去见阎王爷，连路费都省了。”
同宗高殿连的哥哥高殿林从营口回家探亲，听说了狗挡一家的遭遇，想收养狗挡，希望把狗挡培养成懂得经营的女孩，为家族企业添砖加瓦。
高殿林找狗挡亲自沟通:“我们送你上学，好好培养你，让你学好多本领，成为绝世才女。”
狗挡听说“才女”两个字，有过一丝的动摇，但是一想到家人，态度坚定地表示:“不，我不能不管家人。”
曲桂娥也万般不舍，可家中的困境越发严重，她拿不定主意，跟曲万生商量着:“三哥，这孩子在我们家受苦了，你帮忙劝劝狗挡，让她离开这苦海吧。”
曲万生表示赞同说:“狗挡这孩子在哪里都能照顾好自己，她聪明绝顶，走出去可以大展宏图！”
曲万生引经据典，可狗当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就是不答应。没办法，曲桂娥准备把她骗走。
哪知道狗挡偷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后山的小树林里躲起来。
一家人到处找，大伯高殿玉和大娘刘巧翠挨家挨户找遍了，都不见狗挡的影子。
深秋的夜晚，凉风一直冷到骨头，狗挡冻得牙齿蹦蹦蹦上下敲打，浑身抖成筛子。
夜深了，四处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鼹鼠的走动和野猫的叫声，狗挡吓得不敢动弹半步，双手死死抱住一棵老槐树，眼睛里满是倔强的泪水。
十指连心的痛楚在树皮上刻出血色年轮，这株百年老槐从此多了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就像乱世中千万个破碎的家。
她的小手抠进树缝里，指甲都翻了起来，血渗出来染红了树皮，她压抑着哭声，怕被人听见，怕被人强行抓走。
狗挡哭累了，迷迷糊糊蹲下来，她做了一个奇妙的梦，她梦见自己被带到那个叫做城市的地方，那是她梦想的乐园。
那里有吃不完的食物，有好看的花糖纸包裹的糖块，有牛皮纸包的光头饼，有好看的花棉袄……
她开心地伸手拿了一把糖果，她要把糖果送给爹娘吃，他们从来都不舍得吃糖。可是她找不到爹娘，她到处找，到处找，怎么见不到爹娘呢？
她害怕极了，爹娘去哪里了？还有，玲玲呢？大伯大娘也找不到了，为什么家人都找不到了？
她害怕急了:“爹，娘，你们在哪里？”
她的呼喊声被前来找她的大娘刘巧翠和哥哥高吉梁听到了，他们找了她一夜。
狗挡睁开眼，天亮了。她在老槐树底下趴了一夜，她的灵魂差一点就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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