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狗挡（六）（2/2）
她看着老槐树下的蚂蚁排着队搬家，心想:“连蚂蚁都知道要守着自己的家，我这么大个人还不如虫子明白吗？”
刘巧翠听到狗挡微弱的呼喊，顺着声音找去，终于找到了趴在老槐树底下的狗挡。
此时的狗挡已经蜷缩成一团，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安:“大娘，我不要跟他们走，我不要跟爹娘分开。”
刘巧翠一把抱住狗挡:“乖孩子，就依着你，不去，不去哈！咱们回家，回家暖和暖和，别冻坏了。”
狗挡在大娘和哥哥的陪同下回到家，嘴里不断重复着:“我不去，我不跟他们走，不走。”
高殿广夫妻看到狗挡都泣不成声:“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那天一大早，高殿林和夫人一起来接狗挡，说是要带她出去玩。
夫人见到狗挡眼睛一亮:“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太讨人稀罕了！
那夫人拿出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诱惑，跟狗挡梦中见到的一样。可是她不为所动。夫人试着抱住狗挡强行带走，还不忘脸上挂着微笑。
可狗挡就像扎根在那里一样纹丝不动。她大声哭喊着：“我不走，我要陪着爹娘和哥哥。”
曲桂娥早已经泣不成声，高吉梁也跑来紧紧抱住狗挡。狗挡哭着看向妈妈：“娘，我们说好一起等爹爹好起来的，没有我，谁陪你们看星星许愿啊。”
曲桂娥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她咬咬牙对那夫人说：“对不起，再苦再难我们一家也要在一起。”
刘巧翠告诉来人狗挡一夜未归的事，夫人也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她为小女孩的未来担忧:“真是懂事的孩子，可以这好苗子了。”
夫人扫兴而归，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这个不一样的小女孩。她带不走的不止是个倔强女童，更是这片黄土地里长出来的，最原始的生生之力。
曲桂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丈夫高额的医药费，一边是乖巧可爱的女儿。
狗挡看出了妈妈的犹豫，她紧紧拉住妈妈的手说：“娘，我哪儿也不去，我相信爹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近元宵节前后，村子里有组织撒灯祈福的习俗。
曲桂娥用玉米面混着谷糠和少量豆油捏成一个个小碗状的灯，入夜她带着狗挡和村里其他妇女一起沿着屯子主要道路和自家院墙四周，每隔几步就放一个面灯，并注入菜籽油点亮。
曲桂娥告诉狗挡，这连绵的灯火能祛邪避灾，照亮家人的前程，也能给阴间的鬼神指路，祈求他们不要为难病重的家人。
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连成一条光路，狗挡觉得仿佛真的有一条路通向希望，格外虔诚，默默祈求泰山奶奶和各方神灵，保佑自己的爹好起来。
也许是神灵真的伸出援助之手，接下来的日子，高殿广竟然转危为安。
村子里的人都说狗挡是福星，就连巧嘴大娘也不住地夸狗挡是福娃。曲桂娥在苦海中，又生了个小女儿，取名高秀英，小名就叫英子。
狗挡时常回忆起这段经历，她坚信:“一定是泰山奶奶暗中庇佑我们家。”
此后每年的农历四月十八，狗挡一家都会前往村头的泰山娘娘庙诚心祭拜，感恩泰山奶奶的恩泽。
这天风和日丽，三舅妈林淑芹带着儿子曲明泽过来送点吃的。狗挡看到明泽来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跑到院子里的枣树下，捡了一根树枝，挥舞着对明泽喊道：“明泽弟弟，我们来玩打仗的游戏呀。”
明泽奶声奶气地应道：“好呀，姐姐。”
玲玲和英子也都参与其中。狗挡像模像样地把树枝当成枪，对着想象中的敌人一顿扫射，还喊着：“打死你们这些坏蛋，保护我们的家。”
明泽也学着狗挡的样子，拿着根小木棍乱舞。高殿广看着孩子们玩得开心，笑着说:“你们还差个举白旗的。”
孩子们你追我赶，谁也不想举白旗。
这时，明泽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来。狗挡赶忙扔掉树枝，跑过去扶起明泽，拍着他身上的土说：“明泽不哭，当战士要勇敢像三叔一样。”
明泽立马停止了哭泣，脸上挂着泪珠笑了起来。狗挡牵着明泽的手说：“弟弟，我们再玩别的吧，不玩这么危险的啦。”
于是两人又跑去墙角逗蚂蚁，狗挡指着蚂蚁说：“这些小蚂蚁就像坏人，我们守护这里不让它们乱跑。”
明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两个小家伙就在墙角嘻嘻哈哈地玩闹起来。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西斜，林淑芹站起身来说：“明泽，咱该回家喽。”
明泽一听，立马抱住墙角的石头不撒手，大声喊道：“我不，我还没玩够呢。”
林淑芹无奈地走过去哄劝：“乖儿子，明天再来玩好不好？”
明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脸憋得通红。狗挡见状也跟着劝道：“明泽，今天先回去，下次姐姐还有好多好玩的带你一起呢。”
可明泽根本不听，眼睛紧紧盯着墙角那些蚂蚁，仿佛那里有着无尽的乐趣。林淑芹有些着急了，伸手去拽明泽，明泽却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不走不走。”
曲桂娥见状，对林淑芹说:“三嫂，要不然让明泽在这待一晚上，让狗挡陪她玩个够，你放心吧，没事。”
林淑芹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自己回去，把明泽放在弟妹家里。狗挡见三舅妈同意了，开心地跳了起来。她拉着明泽的手说：“弟弟，今晚姐姐给你讲故事。”
夜幕降临，曲桂娥做了晚饭，还特意煮了四个鸡蛋。狗挡分明泽、玲玲爹娘各一个。曲桂娥把自己的那个给了狗挡。
狗挡又鸡蛋推给母亲:“娘，你生宝宝了，要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我身体壮着呢，看我都从来不得病。”
曲桂娥赶紧阻止她:“狗挡，不许乱说。这种话不可以说的。”
最后狗挡把那个鸡蛋一分两半，她和曲桂娥俩一人吃一半。曲桂娥接过半个鸡蛋叹息:“狗挡，你如果跟着去城里，鸡蛋随便吃，何苦跟着我们受罪。”
狗挡却开心地笑了:“城里没有娘，有娘在，才是家。”
吃过饭后，狗挡带着明泽和玲玲准备睡觉。狗挡刚要开始讲故事，滚子突然跑进屋里，挡在三人面前，呜呜叫着。玲玲吓了一跳，躲在狗挡身后。
狗挡却不害怕，拍拍滚子的头说：“滚子，怎么啦？是不是外面有动静呀？”滚子还是不停地叫着。
曲桂娥听到声音走进来，说道：“滚子今儿个是咋回事呢？”
狗挡说：“娘，滚子可能发现啥了，我出去看看。”
曲桂娥连忙拉住她：“不行，天太晚了，万一有啥危险呢。”狗挡只好作罢。
这时滚子突然安静下来，趴在地上像是守护着孩子们。狗挡笑着对明泽和玲玲说：“看来滚子是来保护我们的呢。”
高殿广笑着说:“滚子应该是欢迎小客人呢！”
这话逗得明泽开心地笑了:“是欢迎我？”
孩子们一起笑了，跟着狗挡走进故事里：“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老和尚……”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狗挡轻轻给他们盖好被子，看着滚子，小声说：“滚子，谢谢你呀。”随后也慢慢进入梦乡。
半夜时分，狗挡被一个声音吵醒，爬起来一看，是明泽在偷偷地哭泣。
曲桂娥也醒了，“明泽，是不是想妈妈了？”
明泽眨了眨眼睛说:“不是想妈妈，我害怕。”
狗挡笑了:“男子汉大丈夫，有啥可怕的？你看三叔，如果胆子小能当兵打鬼子吗？”
说着狗挡轻轻拍着明泽的背说：“明泽不怕，要勇敢坚强。”
明泽点点头，慢慢地止住了哭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土炕上，明泽早早醒来，精神饱满。狗挡带着他和玲玲在院子里玩耍，直到林淑芹来接他。
明泽抱着狗挡不肯松开，“我不要回家，我还要跟姐姐一起玩。”
林淑芹看着儿子舍不得离开的模样，心一横索性把明泽托付给狗挡长期看管。“狗挡啊，舅妈看你把明泽照顾得挺好的，这段时间家里忙不过来，让明泽跟你一起多玩些日子，能行不？”
狗挡眼睛一亮，高兴地答应了。曲桂娥也表示赞同:“三嫂，别的事情我不敢说，看孩子这事，我保证，狗挡能够胜任。”
时值秋收季节，家家户户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长三头六臂。村里其他人听闻狗挡照顾明泽照顾得很好，纷纷来找狗挡看孩子，都想腾出身子干点农活。
这天，隔壁的王婶带着自家调皮的小子二虎来找狗挡:“狗挡，我给你一斗花生，这几天家里出花生，你帮我带带二虎。”狗挡欣然应允。
二虎一来就到处乱窜，把鸡吓得咯咯直叫。狗挡却不慌不忙，拿出一些高殿广自制的小玩具吸引二虎的注意力。
没过几天，李奶奶也带着孙子小宝过来了。小宝比较胆小，总是黏着狗挡。狗挡就耐心地带他认识各种小动物，让他变得勇敢起来。
然而，孩子多了难免会有摩擦。一次，二虎抢了明泽的小木马，明泽委屈地大哭:“是我的木马。”
狗挡严肃地教育二虎:“虎子，你是哥哥，要懂得照顾弟弟，学会把好东西分享给小伙伴。”
二虎刚开始还不服气，但在狗挡的引导下，最终向明泽道歉并归还了木马。
狗挡看孩子的事传开了，曲桂娥在家里顺便多做点饭就把孩子们的伙食问题解决了。
家里有了花生、大豆、玉米和红薯等，有时候还会有一块咸肉，一家人的口粮暂时有了着落。高殿广看着忙里忙外的狗挡:“这孩子就是来报恩的。”
狗挡数着孩子们留下的花生壳，忽然明白:乱世里最珍贵的不是能换钱的物件，是这些吵吵闹闹的生机，像野草似的，踩不死，烧不尽。她要想办法，让这个家一直有生机。
这天，孩子们又如往常一样聚在狗挡家的院子里玩耍。明泽正欢快地追逐着一只蝴蝶，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头部直接撞到了院子里的石凳角上，留下一滩殷红的血迹。
狗挡急忙奔过去，只见明泽躺在地上，额头鲜血直流。狗挡吓坏了，大喊着：“娘，明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