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2/2)
四、现代困境:消费主义时代的“棘轮效应”
进入工业文明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规律非但没有失效,反而因消费主义的推波助澜,演变成更隐蔽的社会困境。美国经济学家杜森贝利提出的“棘轮效应”(RatchetgEffect),恰是对这一现象的现代注解:人的消费习惯形成后具有不可逆性,即易于向上调整,而难于向下调整,就像棘轮一样,只能往一个方向转动。
1.个体层面:被“绑架”的生活方式
在信用卡、网贷、分期付款等金融工具的支撑下,现代社会的“由俭入奢”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月薪5000元,却可能通过网贷买最新款手机、租高档公寓、频繁聚餐旅行——这些“奢侈消费”无需长期积累,只需点击屏幕即可实现。但这种“伪富裕”的背后,是“棘轮效应”的陷阱:当他习惯了每月花8000元的生活,即便收入没有增长,也很难缩减开支。
更危险的是,消费主义通过广告、社交媒体不断重构“必需品”的定义。过去,“有房住”是必需品;现在,“住学区房”“住大平层”被塑造成必需品。过去,“有衣穿”是必需品;现在,“穿潮牌”“穿定制”被塑造成必需品。当“奢侈”被包装成“正常需求”,个体的消费阈值会不断抬高,“由俭入奢”的过程变得无意识且不可逆。
一旦遭遇失业、降薪等变故,“由奢入俭”的痛苦便会集中爆发。2023年,某招聘平台数据显示,30-40岁的“中产返贫”群体中,72%的人提到“无法接受生活水平下降”——他们习惯了每月数千元的育儿开支、数万元的房贷车贷,当收入骤减,既不愿变卖资产,又无法缩减消费,最终陷入“以贷养贷”的恶性循环。
2.社会层面:资源透支与价值迷失
从社会视角看,“由俭入奢”的全民化,正在引发资源透支与价值迷失的双重危机。一方面,奢侈消费意味着对自然资源的过度索取:一件真皮大衣需要消耗数张动物皮毛,一次跨国旅行会产生大量碳排放,一款限量版奢侈品的生产过程往往伴随着材料浪费。当“由俭入奢”成为社会潮流,地球的承载力将面临极限——联合国数据显示,若全球人口都达到美国的消费水平,需要5个地球的资源才能支撑。
另一方面,消费主义将“奢侈”与“成功”“幸福”绑定,导致价值体系的扭曲。年轻人不再以“创造价值”为荣,而以“消费能力”为傲;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的标准,从“品格”“能力”变成了“穿什么牌子”“住什么房子”。这种价值迷失,让“由奢入俭”不仅是物质上的困难,更是精神上的否定——仿佛减少消费就是“失败”,承认节俭就是“无能”。
更值得警惕的是,“由奢入俭难”正在削弱社会的抗风险能力。当企业习惯了“扩张式发展”(如盲目融资、铺张扩张),一旦市场遇冷,便难以收缩成本;当政府习惯了“高负债运转”(如过度举债搞基建),一旦经济下行,便可能引发债务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中,许多曾经的“巨头企业”因长期奢侈经营(如高额高管薪酬、无节制投资)而轰然倒塌,本质上都是“由奢入俭难”的现代注脚。
五、破局之道:从心性到行为的“反棘轮”实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是人性与社会的客观规律,但并非不可破局。历史与现实中,总有一些个体与群体能突破“棘轮效应”,在奢俭之间找到平衡。这些“破局者”的经验,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启示。
1.心性修炼:建立“内在锚点”
破解“由奢入俭难”的核心,在于从“向外追逐”转向“向内锚定”。王阳明曾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里的“心中贼”,便是对奢侈的执念。要破除这一执念,需建立“内在锚点”——明确什么是“必需”,什么是“欲望”,并以价值观而非外界评价定义“幸福”。
司马光的做法是“以史为镜”,他在《训俭示康》中列举了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案例,以圣贤的“安贫乐道”为锚点,对抗世俗的奢靡之风。现代社会中,这种“内在锚点”可以是对某种理想的追求(如环保主义者为减少碳排放而极简生活),也可以是对某种价值观的坚守(如“够用就好”的极简主义)。
心理学中的“正念训练”也能帮助对抗欲望扩张。通过专注当下、觉察自身需求,我们可以区分“真实需要”(如饿了要吃饭)与“被激发的欲望”(如看到广告想吃零食)。当一个人能清晰觉察到欲望的来源,就不会轻易被“由俭入奢”的潮流裹挟。
2.行为重构:培养“节俭的肌肉”
“由奢入俭”的困难,很大程度上源于“节俭能力”的退化。就像长期不运动的人突然跑步会感到痛苦,长期奢侈的人突然节俭也会不适。破解之道,在于像锻炼肌肉一样,逐步培养“节俭的肌肉”。
曾国藩的“日课十二条”中,有“夜不出门”“谨言”等条目,本质上是通过日常小事的克制,锻炼自我管理能力。对现代人而言,可从“微节俭”开始:比如自带水杯代替买饮料,步行或骑行代替打车,定期整理物品减少不必要购买。这些小事看似微小,却能逐步重建对消费的掌控感,让“节俭”从“痛苦”变成“习惯”。
更重要的是,要建立“风险储备意识”。张文节公之所以坚持节俭,是因为他深知“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这种对“无常”的敬畏,能让人在顺境时主动克制奢侈,为逆境储备“由奢入俭”的缓冲带。对个人而言,这意味着保持一定的储蓄率;对企业而言,这意味着控制负债率、预留现金流;对国家而言,这意味着量入为出、避免过度负债。
3.社会引导:构建“俭奢平衡”的文化生态
破解“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社会困境,需要制度与文化的双重发力。在制度层面,需通过税收、政策抑制过度奢侈(如对奢侈品征收重税、限制公款消费),同时鼓励节俭行为(如对环保产品给予补贴、推广共享经济)。
在文化层面,需重建“节俭即美德”的价值认同。传统家训中,“俭”从来不是“吝啬”,而是“节用而爱人”——既珍惜物力,又体恤他人。《朱子家训》“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的背后,是对劳动者的尊重;曾国藩“习劳则神钦”的主张,是对勤奋的推崇。现代社会应重新挖掘“俭”的文化内涵,让节俭与“责任”“智慧”“可持续”绑定,而非与“贫穷”“落后”挂钩。
教育是文化重建的关键。学校应通过劳动教育、理财教育,让孩子从小理解“物质来之不易”,学会区分“需要”与“想要”;家庭应减少对孩子的“无条件满足”,让他们在适度的“匮乏”中学会珍惜。只有当“节俭”成为一代人的集体习惯,“由奢入俭难”的困境才能从根本上缓解。
结语:在奢俭之间寻找文明的可持续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古语,穿越千年历史烟尘,依然在叩问着每个时代的生存智慧。它不是要我们回归苦行僧式的生活,而是提醒我们:物质的丰裕不应成为欲望的枷锁,文明的进步更不应以透支未来为代价。
对个体而言,认清“由俭入奢”的诱惑与“由奢入俭”的风险,才能在消费主义的浪潮中保持清醒;对社会而言,平衡“发展”与“节俭”,才能实现文明的可持续;对人类而言,克制无度的索取,与自然和谐共处,才能让文明延续更久远。
正如司马光在《训俭示康》结尾所言:“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这句跨越千年的训诫,从来不是束缚,而是给每个时代的“生存指南”——唯有在奢俭之间找到平衡,才能在无常的世界中,走出一条稳健而长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