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数字密码(1/2)
秋末的雨总带着股钻心的凉,不是夏天那种泼洒的暴烈,而是像无数根细针,顺着衣领、袖口往里钻,扎得人皮肤发紧。我裹紧风衣,看着雨点敲在老式居民楼的玻璃窗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节奏均匀得诡异,像谁在用指甲盖轻轻叩门,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坎上。
秦小鱼站在我身边,伞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她的指尖在伞柄上轻轻摩挲着,那是根磨得发亮的檀木柄,据说是她奶奶留下的老物件。“这种老楼,隔音差,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整栋楼都能听见。”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幕过滤得有些闷,“李桑写悬疑小说时,会不会就听着这声音构思情节?”
我没接话,注意力被楼道里飘来的气味吸引——消毒水的刺鼻味混着雨水的腥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墨香,像是从李桑家漏出来的。警车停在楼下,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雨幕,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把“和平里三栋”的铁牌照得忽明忽暗。
“秦侦探,你们可来了。”张警官从楼道里迎出来,他的雨衣还在往下滴水,帽檐上挂着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掌心的汗混着雨水,亮晶晶的。“情况有点邪门,李桑倒在电话旁边,手里还攥着支铅笔,旁边那张纸上的数字,我们查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名堂。”
他掀开警戒线,线绳上的水珠弹落在我手背上,冰凉刺骨。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它,昏黄的光“啪”地亮起来,照亮了墙上斑驳的墙皮和贴满的小广告,有一张“疏通下水道”的广告被雨水泡得发胀,字迹模糊成一团蓝黑色,像块没擦干净的血迹。
李桑家在三楼,门虚掩着,法医和技术人员正进进出出,鞋底带进来的泥水在地板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一股更浓的气味涌了上来——除了消毒水和雨水,还有咖啡的焦香,以及羊毛衫被汗水浸湿后的淡淡酸味。
这间书房比我想象的要小,靠墙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塞满了书,连缝隙里都插着笔记本和各式老物件:铜制的指南针、缺了角的算盘、还有个老式的打字机,键盘上的字母都磨平了。书桌上堆满了书稿,摊开的那本上,字迹密密麻麻,墨水在纸页边缘晕开,像片小小的墨云。
整个屋子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声音格外清晰,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长短针像两把交叉的刀,悬在表盘中央,像是凝固了时间。
李桑就倒在书桌旁的地毯上,那是块深棕色的羊毛毯,边缘已经起了球。他的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像是被冻着了,双目紧闭,眼窝陷得很深,颧骨突兀地立着。最让人揪心的是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形成一道深深的竖纹,像是在昏迷中还在思考什么难题,连痛苦都没能让他松开这道褶皱。
他穿着件灰色的羊毛衫,袖口沾着点墨水,是那种深蓝色的钢笔水,已经干了,结成硬硬的小块。右手蜷在胸口,食指的指腹上有块淡淡的红痕,形状不规则,像是被笔尖硌出来的,还带着点铅笔灰的黑色。
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放着一部墨绿色的老式旋转拨号电话,塑料机身已经泛黄,边角处有明显的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听筒歪歪扭扭地挂在机身上,电话线从底座拖出来,像条僵硬的蛇,盘在地毯上,线皮有几处开裂,露出里面的铜丝。
“初步判断是被人下了安眠药,剂量不小,但好在发现及时,没危及生命,已经送医院了。”张警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间屋子的安静,他指着书桌上的一杯咖啡,杯子是白色的骨瓷杯,边缘有圈金色的花纹,已经磨得快看不见了,“法医初步检测,咖啡里有安眠药成分。发现人是他的助理小林,说是来送稿子,敲门没人应,推门进来就看到这情景,吓得腿都软了。”
秦小鱼戴上手套,蹲下身时,风衣的下摆轻轻扫过地毯,带起一点细小的灰尘。她的动作很慢,像在拆解一件精密的仪器,先是检查李桑的手指,指尖在那道红痕上停留了片刻,又翻看他的袖口,最后把目光落在那部老式电话上。
她轻轻拿起听筒,塑料外壳有些发烫,不是人体的温度,像是长时间被阳光晒过,又或者……刚被人握过不久。“电话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查了吗?”她的声音很轻,怕吹散了什么似的。
“查了,”张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打印单,纸边有点卷,“最后一次是中午十二点零三分,打给‘快乐披萨’的外卖平台,订了份至尊披萨,加双份芝士。除此之外,今天没别的通话记录,早上十点他给出版社打过电话,确认下周的签售会。”
我则把目光落在了那张纸上。纸是李桑常用的稿纸,米黄色的,带着细小的纹路,边缘有些卷曲,像是被水浸过。上面用铅笔写着两串数字,字迹有些潦草,笔锋却很用力,最后一笔都拖得很长,几乎要把纸戳破:“,”。数字后面还有个没写完的句号,只是一个小小的墨点,孤零零地悬在纸边。
“这是什么意思?”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证物袋里的纸,对着光看了看,纸张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像是电话号码,又不太对,咱们这儿的手机号是十一位,固定电话也没有这么短的。”
秦小鱼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她的影子落在摊开的书稿上,正好遮住“密码”两个字。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页,那里的字迹比别处更深,显然写的时候格外用力,最后一句是“密码就藏在最熟悉的地方”。她的指尖在“熟悉”两个字上顿了顿,忽然抬头,眼神亮了亮,像两滴落进墨里的清水:“最熟悉的地方……对他来说,什么地方最熟悉?”
“书房?”张警官猜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自己的大腿,发出“咚咚”的轻响,“他几乎天天待在这儿,有时候能待一整天,连饭都是让助理送上来的。”
“不对,”秦小鱼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部老式电话上,拨号盘上的数字“5”已经磨得快看不清了,露出底下的白色塑料,“是这个。我以前采访过他,他说写悬疑小说时,总觉得老式电话的拨号盘是最经典的密码载体,‘旋转的数字里藏着打不开的门’,这是他当时说的话。”
她走到电话旁,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转动拨号盘。拨号盘转动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齿轮在咬合,又像是老旧的钟表在走动,带着种年代久远的厚重感。“你看,老式电话的拨号盘上,每个数字都对应着字母,这是以前国际通用的编码方式,比如1对应空,2对应Abc,3对应dEF……”
我顺着她的话想下去,脑子里像有根弦突然搭上了,嗡嗡作响:“你是说,这两串数字对应的是字母?用拨号盘的字母表来解密?”
“试试就知道了。”秦小鱼从书桌上拿起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那是支黑色的水笔,笔帽上还印着出版社的logo,她一边转动拨号盘,一边记录,“第一串是。1对应空,3对应dEF,4对应GhI,5对应JKL,6对应No,7对应pqRS,8对应tUV,9对应wxYZ。”
她在纸上写下对应的字母组,字迹清秀,和李桑的狂放截然不同:“(空)、dEF、GhI、JKL、No、pqRS、tUV、wxYZ”。
“第二串是。1对应空,4对应GhI,7对应pqRS,8对应tUV,9对应wxYZ。”对应的字母组是:“(空)、GhI、pqRS、tUV、wxYZ”。
“这怎么组合啊?”我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头都大了,光第一串数字就对应着七个字母组,每个组里至少有三个字母,组合起来有上百种可能,“会不会是单词缩写?或者拼音首字母?”
秦小鱼却没着急,她盯着拨号盘上的数字,指尖在“3”和“4”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塑料拨号盘被她按出轻微的凹陷。“你看,拨号盘上的数字排列是有规律的,3在dEF的中间,4在GhI的中间,如果只取每个数字对应的字母组里的中间字母呢?这是李桑常用的手法,他总说‘中间的才是最关键的’。”
我顺着她的思路试了试,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3对应的dEF,三个字母依次是d、E、F,中间字母是E;4对应的GhI,中间是h;5对应的JKL,中间是K;6对应的No,中间是N;7对应的pqRS,四个字母,中间两个是q和R,取后面那个R;8对应的tUV,中间是U;9对应的wxYZ,中间两个是x和Y,取前面那个x。第一串去掉1,取中间字母就是E、h、K、N、R、U、x——这拼不成词啊,连起来是EhKNRUx,既不是英文也不是拼音。”
秦小鱼摇摇头,把便签纸翻了个面,又换了个思路:“或许不是中间字母,而是每个数字对应的字母组里,第一个字母?他有时候也喜欢用‘从头开始’的隐喻。”
“3对应d,4对应G,5对应J,6对应,7对应p,8对应t,9对应w。连起来是dGJp,还是不对。”我把笔放下,有点泄气,“会不会不是字母?是笔画?比如每个数字有几画,对应汉字的笔画数?”
张警官在一旁看得着急,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想抽支烟,又想起这是案发现场,只好又塞回去,手指在烟盒上捏出几道褶子:“或者是乐谱?1到9对应音符?李桑不是喜欢听古典乐吗,他书房里放着那么多黑胶唱片。”
秦小鱼没说话,她拿起那部老式电话,将听筒贴在耳边,手指轻轻拨动拨号盘,听着里面传来的“滴滴”声。那声音很轻微,像昆虫振翅,却带着规律的节奏。“老式电话拨号时,每个数字对应不同的脉冲,1是1次,2是2次,直到0是10次。但这两串数字太长,有8个数字,换算成脉冲会是1+3+4+5+6+7+8+9=43次,不太可能是脉冲密码,太复杂了。”
她放下听筒,目光落在李桑的手稿上,那句“密码就藏在最熟悉的地方”再次映入眼帘,墨迹因为纸张的褶皱有些晕开,像朵模糊的花。“最熟悉的……除了电话本身,还有他的生活习惯。我记得他的采访里说过,写密码时,总喜欢用自己的名字做参照,比如他的笔名‘李桑’,首字母是LS,他觉得这是‘最不会出错的坐标’。”
“LS?”我心里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冒了出来,“第二串数字,如果取每个字母组里的特定字母,会不会拼出LS?”
“,1是空,4对应GhI,7对应pqRS,8对应tUV,9对应wxYZ。L在哪个字母组里?”秦小鱼的手指在拨号盘上滑动,指甲盖轻轻磕在塑料上,发出“笃笃”的轻响,“5对应JKL,L是第三个字母,但第二串数字里没有5,所以不对。”
“那第一串呢?里有5,5对应JKL,L是第三个字母。”我指着纸,心跳有点快,“如果第一串取5对应的L,第二串……”
“第二串,4对应GhI,h是第二个字母。”秦小鱼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星星,“里的4,取h;里的5,取L——合起来就是hL!”
“hL?”张警官皱起眉,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这两个字母,笔尖划破了纸页,“这是什么意思?名字缩写?还是某个地方的代号?”
“查一下李桑的社交关系,有没有人名字缩写是hL的,尤其是近期有过冲突的。”秦小鱼的语气肯定了许多,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重合在一起。
张警官立刻拿起对讲机,声音急促地安排着:“查李桑近半年的通讯记录和社交媒体互动,重点找名字缩写是hL的人,尤其是有版权纠纷或者私人恩怨的!”
对讲机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警员的回应。等待的时间里,书房里的安静显得格外漫长,只有雨点敲玻璃的声音和挂钟的滴答声,像是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对话。
秦小鱼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那些书大多是密码学和悬疑小说,有本《爱伦·坡悬疑故事集》的扉页露在外面,上面有李桑的签名,日期是十年前。她忽然停在第三层,那里摆满了密码学相关的书籍,其中一本《电话密码史》的书脊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黄色的,边角已经卷了,上面是李桑的字迹,龙飞凤舞:“简则易明,繁则易惑”。
“他在提醒我们,密码应该很简单。”秦小鱼指着便签,语气里带着点赞叹,“李桑的风格就是这样,看似复杂的谜题,答案往往藏在最直白的地方。hL是最简单的缩写,而我们知道,李狐狸的名字正好符合——他的本名是李辉,笔名李狐狸,‘狐狸’的首字母是hL。”
我想起这个名字,心里豁然开朗。李狐狸是个刚出道的年轻作家,三个月前被读者扒出他的成名作《暗夜密码》大量抄袭李桑的旧作《数字迷宫》,连核心的密码设定都几乎一样。李桑当时气得发了条长微博,说要追究到底,两人在网上吵得沸沸扬扬,李狐狸还发过私信威胁李桑,说“让你再也写不了字”。
“他有动机!”我肯定地说,“如果李桑起诉成功,李狐狸不仅要赔钱,写作生涯也基本完了,他完全可能铤而走险。”
秦小鱼却没立刻下结论,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杯剩下的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已经干了,留下淡淡的水痕。“咖啡是李桑自己泡的,还是客人带来的?”
“小林说,李桑有下午三点喝咖啡的习惯,都是自己手冲的,用的是哥伦比亚的豆子。”张警官回忆着,“法医说,安眠药是粉末状的,混在咖啡里完全看不出来,应该是趁李桑不注意时加进去的。”
“那李狐狸中午来过?”我看向电话,“披萨是十二点订的,会不会是他以送披萨为借口进来的?”
“不可能,”张警官摇头,“披萨店的外卖员说,是他亲自送上去的,开门的是李桑本人,当时屋里没别人。”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警员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张队,查到了!李桑最近因为版权问题和三个人有过激烈冲突,除了李狐狸(hL),还有秦海璐(qhL)和王连丹(wLd)。秦海璐是他的前助理,因为稿费纠纷吵过架;王连丹是个出版商,欠了李桑一笔版税没给。”
“秦海璐的缩写是qhL,多了个q,王连丹是wLd,完全不搭边。”我排除了后两个,“肯定是李狐狸!”
秦小鱼却拿起那两串数字,对着光仔细看,忽然说:“你们看,第一串数字,后面的数字是连续的,3到9,中间没断;第二串,4、7、8、9也是连续的,像是在拨号盘上画了个圈。”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拨号盘,数字排列是3x3的格子:
“你看,3在右上角,4在左中,5在中间,6在右中,7在左下,8在中下,9在右下。。秦小鱼的笔尖在纸上画出的拨号盘格子里游走,墨色的线条在米黄稿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尖,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仿佛能从笔杆的纹路里摸出线索似的。“,从1开始,接着是3,然后4、5、6、7、8、9……你们发现没有,这些数字在拨号盘上连起来,像个缺了左下角的方框。”
她的指尖点过纸上的数字:“1在左上角,3跳到右上角,接着往下走4(左中)、5(中)、6(右中),再往下7(左下)、8(中下)、9(右下)——就像用线把拨号盘的边缘串了一圈,唯独漏了左下角的*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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