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雨林低语（1/2）

篝火的温暖，食物的慰藉，以及老猎人敏登那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的目光，让陈立冬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松弛。然而，这种松弛是短暂且表面的。在他意识的深处，警报并未完全解除。他强迫自己吞咽下那带着烟熏味的鱼肉，味蕾品尝到了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滋味，胃部也因此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填充感，但这并未驱散他骨髓里的寒意和对未知的恐惧。

敏登沉默地拨弄着火堆，偶尔抬眼看看他，那目光浑浊却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狼狈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陈立冬知道，自己编造的“迷路游客”身份漏洞百出。一个迷路的游客，怎么会沦落到他这般田地——衣衫褴褛近乎布条，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属于被困野兽的惊悸与警惕，更重要的是，他缺乏任何旅行者应有的装备，甚至连一个水壶都没有。

“吃。”敏登又递过来一块用宽大树叶包裹的、烤得焦黄的块茎，发音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陈立冬低声道谢，接过食物。他吃得很快，但并非失态，而是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效率。他需要热量，需要体力。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的老人，评估着自身的处境。这个老人是他的救命稻草，但也可能带来新的危险。他不能完全信任对方，却又不得不暂时依赖对方。

“你，从哪里来？”敏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木头。他说的依然是那种带着浓重口音、语法有些混乱的语言，但陈立冬结合手势和语境，勉强能听懂。

陈立冬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垂下眼睑，避免与老人对视，用预先想好的、破碎的词语回答：“中国……游客。山里，走错了路。很多天。”他用手比划着，试图增加说服力，同时暗暗祈祷自己的口音不会被对方辨识出更多信息。

敏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手卷的土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显得更加难以捉摸。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烟杆指了指陈立冬裸露手臂上几道比较深的、已经结痂但边缘仍有些红肿的刮痕：“不是，树枝划的。”

陈立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是在地下管道中滑行时，被粗糙内壁和尖锐突起划伤的，与树枝的划痕确实有细微差别。这个老猎人的观察力远超他的想象。

“摔的，”陈立冬努力维持着镇定，指了指陡峭的山坡方向，“从上面，滚下来。”

敏登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跳动的火苗。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雨林深处不知名生物的鸣叫。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盘问更让陈立冬感到压力。他知道，敏登不信。但这个老人选择不戳破，是出于谨慎，漠然，还是别的什么？他摸不准。

吃完东西，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受伤的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他不敢睡，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一个底细不明的陌生人，闭上眼睛意味着将生死交托于未知。

他强打着精神，观察着这个临时的营地。这是一个相对干燥的高地，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可以遮蔽部分风雨。敏登的装备很简单，一个磨损严重的帆布背包，一把磨得发亮的砍刀，还有那杆老旧的猎枪，以及一些零碎的、显然是就地取材的宿营工具。这是一个经验丰富、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丛林生存者。

“睡。”敏登似乎看穿了他的强撑，用烟杆指了指火堆旁一块铺着厚厚干树叶的地方，“这里，安全。我守夜。”

陈立冬犹豫了一下。身体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理智的警惕。他实在太累了，从身体到精神，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慢慢挪到那片干树叶上，躺了下来。身下的树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带着阳光和植物干燥后的气息，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心感。

他蜷缩起身体，尽可能地面向敏登和火堆的方向，这样即使睡着，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篝火的温度烘烤着他冰冷的四肢，带来一种虚幻的安全感。耳边是敏登偶尔添加柴火的细微声响，以及他那平稳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呼吸声。

在这种极度的疲惫和某种奇异的、被短暂庇护的感觉中，陈立冬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沉向黑暗的睡梦。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并非完全安宁。地底堡垒的冰冷、护工染血的面罩、黑暗管道中的滑行、追兵的脚步声……破碎而混乱的噩梦片段交织出现，让他的睡眠浅而惊醒，身体不时地轻微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寒意中猛地睁开眼。天还没亮，雨林被浓重的墨色笼罩，只有眼前的篝火还在顽强地燃烧，只是火势小了很多。敏登依旧坐在原地，姿势几乎没变，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眼中映照的火光在微微跳动。

看到陈立冬醒来，敏登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默默地将几根枯枝添进火堆。

陈立冬再也无法入睡。他坐起身，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逃离时的肾上腺素早已消退，此刻，现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浮上心头，冰冷而沉重。

身无分文，没有合法身份（他的护照等证件早被阿杰他们搜走），语言不通，对所处地理位置只有模糊的猜测（可能是缅甸或泰国边境一带），并且还可能被一个势力庞大的犯罪组织追捕。他该如何生存下去？如何联系国内？如何回家？

母亲苍老而焦虑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像一根针，刺痛着他最敏感的神经。她还好吗？那些催债的人是不是又上门了？她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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