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九月鹰飞(1/2)
欲知古今兴废事,请君暂看洛阳城。
九州腹地洛阳又名伊洛,即伊河与洛河冲积平原,周边群山环绕,有八道险关要隘。
其中虎牢关素称中原第一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一线羊肠贯东西,乃洛汴两都咽喉。
汜水河畔,虎牢关前,行旅商民不绝,巡检弓兵甚是忙碌,盘诘往来无引之人和货物。
大明的民兵有各种名色,大致可分三类,乡兵即县乡民壮,土兵属少数民族义勇,弓兵是地方巡检司统领,以此来保障地方治安和秩序。
时下内忧外患,募兵募壮盛行,许多地方民兵因参与战争闻名于世,如岭南狼兵、篙溪毛葫芦、常山短架手、义乌矿兵、海右长竿手、徐州箭手、五台山僧兵等。
东来西往的商民鱼贯通关过卡,小焦从背后竹编书箧里摸出路引,哈腰递给盘查的弓兵。
“大哥辛苦,我家公子要往洛阳访友。”
一边的张昊做酸秀才打扮,见那弓兵摆手,斯文作揖,爬上国产绿色智能四轮小轿车。
“咄、咄。”
驴子闻声迈开四蹄,过了虎牢关巡检司,官道蜿蜒西南,群山漫漫,人生美梦似路长。
驴瘦毛长蹄子胖,一路驮着主人苦行,好在只有百十里地,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
终明之世,直隶者二,京师与金陵,布政司十三,府城一百四十座,洛阳城垣之内,里坊上百,城池规模之大,雄踞大明都会前茅。
金秋时节,张昊无缘菊花世无双的开封,牵驴步上牡丹甲天下的洛城南门外东午桥。
南关内外是该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仅关外马市街就聚有商铺数百家,气味极其销魂。
进了南关大牌坊,市井风貌渐变,人群中多是衣冠齐楚之辈,重阳节近多风雨,干旱早已缓解,出门上街游玩的妇人小儿也是不少。
过牌坊向东,巾帽铺、皂靴店、南鞋店、南缎店、潞绸店、标布店、估衣店,鳞立栉比,这条街想必是洛城的鞋帽服饰市场。
洛阳手工业发达,尤其是服饰印染和珠宝加工增值内销方面,这得益于洛阳的地缘和文化,行商以织物杂货为采买大宗,如今还要加上烟草等南洋货,转销陕、甘、青、藏。
因此,洛阳也是张家的商业版图,张昊牵着驴子,一路东张西望,终于发现自家的皮毛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车马门外和客人逼叨:
“上游恶礁已被巡抚蔡老爷派人炸开,这事大伙都知道,秋汛一旦过来,进货走水路是肯定的,不过陆路依旧需要人手。
脚价付九欠一,月底见回票,误期每车罚银十两,这是我家诸店规矩,不会随意更改,告诉党掌柜,合作的事不必担心。”
张昊听出来了,这个皮毛店其实是个办事处,零售只是搂草打兔子。
皮货、药材是陕甘藏青的重要输出货物,泾阳县皮行很有名,每年开春到秋末,皮工齐聚不下万人,货物多经由洛阳转运四方。
如今挂名十三行的烟草、砂糖、海产、香料等商会强势崛起,办事处遍地,大搞垄断之能事,自然要和三秦的车马船帮打交道。
皮毛铺子左边是卖茶叶的铺子,十三行字号的牌子上,有六安、武夷、松罗等诸般名茶。
挨着茶行的是个纸铺,挂同样牌子,写着绢笺、松笺、金榜纸、卷连纸、改连纸等纸品。
张昊往西边遛跶过去,有十三行酒铺,卖岭南春、甘蔗烧、甜瓜、惠泉、若露、百花等。
旁边的铺子依旧同样装潢,有卖南洋冰糖、洋糖、雪花糖等,有卖肉桂、胡椒、苏木等。
离开主街区,主仆二人找家客栈住下,扮成行商的符保等人随后入住。
张昊梳洗打扮一番,带上小焦出街,逛到王城端礼门前大街,进来一家茶楼。
小焦揣上帖子去纪善所,张昊品茗之际,听到任世骏的叫声抬头,好不吃惊,起身抱手道:
“任兄!年初分别,不过区区数月,为何憔悴如斯?”
“嗨~,一言难尽啊,走、这里乱糟糟的,去酒楼再说。”
任世骏面皮苦黑,皱着眉大摇其头,唐巾、大袖直裰、皮靴,打扮比当年朴素许多,肥肚子也消失了,出门左右张望,握扇敲打着巴掌说:
“远到是客,你拿主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是荤素不忌?”
“俗不可耐,吃个饭而已,要女人作甚,这边小吃不错,你带路,填饱肚子再说。”
任世骏带他来到官帽街,进了一条小巷,在一家油腻肮脏的烂铺子前驻足。
张昊不以为意,美味在民间嘛,进屋入座,示意小焦也坐。
任世骏显然是熟客,招呼一声,皮酢、火烧、驴肉、油粉、烧黄二酒,顷刻摆了一桌。
三人嘁哩喀嚓一通海塞,任秀才抹油嘴结账,又带着二人来到长史司署南边一座茶楼,随手打发进来唱曲的一钱银子,摆摆手,小焦识趣,跟着唱曲的二女一块退下。
果点送来,张昊笑吟吟执壶斟茶,对上老同学忧郁愁闷滴小眼神,生出那么一丢丢愧疚。
毕竟是他给吏部老于写信,硬生生逼着任童鞋来洛阳充当马前卒,奉上茶盅,诚意满满道:
“任兄,我向你赔罪了,此事完结,小弟一定帮你谋个好缺。”
虽说一入王府仕途黑,但是只要铲除伊王,给任世骏记上一功不难,而且大明自有官制在此:上司犯案,涉案下属凡奉命执行者概不牵连。
孰料任童鞋放下茶蛊,望向窗外长叹一口气说:
“我看透了,这官不做也罢。”
张昊好生讶异,你个瓜娃子,这才卧底多久,看破红尘啦?貌似经历不少事呀。
“任兄何出此言?”
任世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群只会闹腾,不会读书的大小猪娃,悠悠开言:
“我这个纪善其实还是挺吃香的,而且老长史被架空,对我这个新丁很是拉拢,王府及宗支,新生子女请名、请封,牵涉一辈子的俸禄,哪个敢不来奉承我。
且不说我教的那些小崽子,你是不知道,这边宗室有二三十岁未请名者,有四十多岁尚未婚嫁者,特么自首不能完家室,骨朽仍然没名字,当真是惨不堪言。”
张昊当时就怒了,他知道朱家子孙里面的穷逼不少,又不能从事贱业,可那都是老黄历了,真想谋生,谁能拦着?好吃懒做,饿死活该!
“他们再惨也不用土里刨食,轮不到你来怜悯,说正事!”
“这不是正事是啥?伊王就是拿着这些穷逼大做文章,倒逼官府,兼田截税,课移小民!”
“任兄海涵,是我错了,还别说,你虽然瘦了,也变帅了,口说无凭,关键是人证、物证,你收集多少?”
长史司任大纪善呵呵冷笑,摸出一包人月圆抽一支噙嘴里,点燃说道:
“根本不用收集,罪状一抓一大把,比如今年夏收,就算没有大旱,伊王也不屑下乡捞钱,更不要粮食、纸钞,直接派人去官府要银子。
知道他要到银子后干嘛么,你瞪我干啥?开当铺、赌坊、妓院这些就不说了,还购买十三行货物,倒卖外地谋利,最近听说都在买股票。
下乡的都是那些宗枝家奴,百姓哪有银子,鸟人们每石加耗八斗,交不起好办,有高利贷,这和明抢没啥区别,周边田亩都搜刮干净了。
这些鸟人又把爪子伸到外府,比如归德府,我问过库仓大使,那些荒田滩涂先前都是无粮白地,因为无须交纳正粮,才被乡民争抢开垦。
白地变良田,自然被宗藩觊觎,纳为己有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上奏朝廷,请求由宗藩加以开垦,充实国用,结果还没上奏,就被你截胡。
至于那些在册田亩,我们、咳,宗藩也不难拿到手,要么强买,要么抢夺,要么逼人投献,吴长史说强夺田亩不是伊王一家,都这么干。
中州田亩军屯十剩其二,民间仅剩十之一,其余都在诸王手中,至于盐茶布铁之类,都不是事儿,王府有私盐仓,让辖地有司领买领卖。
你派人去河洛关津打听一下,看那些行商怎么说,外地商人插足本地生意就是找死,你现在风头盛,万一有个万一,你的产业立马就没。”
张昊笑笑,给任同学续茶。
“继续。”
“本地官府是骡子球,官员稍拂其意即遭毒手,听说去年来个钟通判,为人正直,结果下乡被打断腿,还喂了屎,硬是被气死了。
地方有司尚且如此,百姓就更不用说了,有伊王张目,那些穷困破产的宗室奸人越发胆大,抢劫勒索,草营人命,恶行罄竹难书!”
任世骏说着眼睛就红了,大叫:
“拿酒来!“
守在外面的小焦送来酒水,张昊给老同学斟上,任世骏抽了一杯,吐口郁气,恨声道:
“伊王所作所为更是令人发指,去年大白天突然让人闭城,大选十二岁以上民女四百余人,随后又在全府选美。
拢共搜刮上千个女人,如今宫中只剩几十个,其余不是被虐杀,就是被家人拿钱赎回,还有数百被囚禁在那里。”
他说着指向窗外,张昊望向东边,无非是民居坊区,临街有一个连成片的大园子。
“看上去像个大作坊?”
“那是王府的染庄、蜡厂,也是监牢,审理所的人最爱来此处,这些畜生都是赵古原的人。”
“赵古原?”
张昊眼神一亮。
“他就是那个向左使?”
任世骏的卧蚕眉深皱,缓缓点头。
“收到你的信,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厮,没有这厮挑唆,河洛不至于如此混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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