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日月重光(2/2)
“荒谬绝伦!”狄仁杰踏步上前,声若洪钟,将其狂言打断,“李元朔!你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为了李唐,实则不过是将万千黎民性命,视为你实现个人野心的燃料与垫脚石!你勾结外寇,割让国土,此乃汉奸之行,有何面目谈及王道?!你所追求的‘纯净’帝国,不过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空中楼阁,是彻头彻尾的幻梦!真正的强大,在于律法公正,在于民生安康,在于上下一心,而非源于你这等倒行逆施的疯狂!”
理念的碰撞,在这决定生死的公堂上,再次激烈上演。
武则天冷冷地看着李元朔的表演,直到狄仁杰驳斥完毕,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决断:“逆犯李元朔,罪证确凿,狂悖无状,僭越称制,勾结外邦,意图裂国…罪无可赦!”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着,削去其一切宗室封爵,贬为庶人!依律……”
就在那“凌迟处死”或“车裂”等极刑即将出口的瞬间,狄仁杰再次上前,深深一揖:
“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狄仁杰声音沉稳,清晰地说道:“陛下,李元朔罪大恶极,万死难赎其罪。然,其终究曾为宗室之长,若于市曹明正典刑,处以极刑,恐过度刺激李唐宗室,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与恐慌,于眼下稳定朝局、安抚人心不利。”
他抬起头,目光澄澈:“臣斗胆谏言,可否仿李昭德旧例,于狱中…赐其鸩酒,留其全尸。对外,则宣称其…病逝。如此,既可正国法,亦可…全皇室体面,稳宗室之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这是政治智慧与司法严酷之间的权衡。
武则天凝视着狄仁杰,凤目之中的杀意与理智激烈交锋。
良久,她眼中的冰寒稍稍收敛,恢复了帝王的冷静。
她深知,彻底撕破脸皮,对刚刚经历巨变的帝国并非最佳选择。
“…准奏。”她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仪,“逆犯李元朔,于天牢之内,赐鸩酒。余党,按律严惩,决不姑息!”
……
阴暗潮湿的天牢最深处,一盏昏黄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
李元朔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囚衣,坐在冰冷的石榻上。
牢门打开,高延福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壶和一只同样质地的酒杯。
“滕王…不,李元朔,”高延福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陛下…恩典,赐你鸩酒,留你全尸。上路吧。”
李元朔看着那壶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恐惧,也无解脱。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囚衣,仿佛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典礼。
他接过托盘,放在石榻上。
自己动手,斟满了那杯清澈如水、却蕴含着致命剧毒的鸩酒。
他端起酒杯,走到牢房那狭小的通气窗前,窗外,是一小片被高墙分割的、湛蓝的天空。
他凝视着那片天空,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数十年前,那属于太宗皇帝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煌煌盛世。
他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弧度,那其中有偏执,有不甘,有嘲讽,有遗憾,或许,也有一丝终于走到尽头的释然。
他没有再看高延福,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他只是对着那片窗外的蓝天,举起酒杯,如同在参加自己那场注定无法举行的登基大典,然后,将杯中鸩酒,一饮而尽。
酒杯从他手中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缓缓坐回石榻,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脸色渐渐转为青白,气息微弱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曾经搅动天下风云,意图裂国再造的“九幽之主”,最终在这幽暗的牢狱之中,悄无声息地走完了他充满矛盾、野心与悲剧的一生。
……
狄仁杰站在大理寺的院落中,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远处,传来市井隐约的喧嚣,帝国的心脏似乎恢复了正常的搏动。
张承翊和孙敬之默默来到他身后。
“结束了。”张承翊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空茫。
狄仁杰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天空,缓缓道:“元凶伏诛,只是开始。幽冥司虽中枢已毁,然‘星火’散落四方,被撕裂的信任,被蛊惑的人心,被破坏的秩序…修补这一切,远比摧毁一个阴谋,更需要时间和智慧。”
他的目光深远而沉重。
“帝国的裂痕,需要阳光,也需要时间,才能慢慢愈合。”
阳光依旧明媚,但落在狄仁杰花白的须发上,却映照出一种无尽的疲惫与任重道远的忧虑。
(第184章收)
【第五卷冥晷龙渊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