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门线上的叹息（1/2）
郑智盯着更衣室墙上的钟。
秒针一跳，一跳，像踩在他的心脏上。2017年9月5日，晚上8点43分。距离中国对卡塔尔的世界杯预选赛最后一场，还有十七分钟开场。
更衣室里静得可怕。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呼呼声，能听见隔壁卡塔尔队隐约的呐喊，能听见自己——一个三十七岁老将——有些粗重的呼吸。
他看了眼储物柜。柜门上贴着女儿新画的画：一个穿10号球衣的小人正在踢球，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赢”。女儿八岁了，开始懂事了，知道爸爸这场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切。
十二强赛打到现在，中国队三胜三平三负，积十二分，排在小组第五。理论上的出线可能？有。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这场必须赢卡塔尔；第二，乌兹别克斯坦必须输给韩国；第三，叙利亚不能赢伊朗，而且净胜球不能超过中国队。
“数学题。”三天前的战术课上，里皮把这三个条件写在白板上，然后转身看着队员们，“但数学的前提是，我们先做好自己的事——赢。”
赢。这个字在郑智脑海里转了三年。从2015年四十强赛死里逃生，到2016年十二强赛开局四场仅拿一分，再到今年连克韩国、乌兹别克斯坦，硬是把出线希望拖到最后一场。
“老郑，发什么呆？”
孙继海坐到他旁边。三十六岁的孙继海，两年前从重庆力帆退役，转型做了教练，但这次十二强赛又被里皮召回来——不是当球员，是当助教兼精神领袖。他说是“镇场子用”。
“想女儿了？”孙继海递过来一瓶水。
“想赢了这场，怎么跟她解释什么叫‘理论可能’。”郑智拧开瓶盖，没喝。
“解释个屁。”孙继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赢了再说。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三个条件真他娘的同时实现了呢？”
更衣室门被推开。里皮走进来，银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熨得笔挺。这个意大利老头七十一岁了，但眼神锐利得像刀。
“孩子们。”他用带着意大利口音的中文说，“我执教过世界杯冠军，执教过欧冠冠军。但我今天站在这里，和你们一样紧张。”
队员们抬起头。
“因为我知道，这场比赛对你们意味着什么。”里皮走到更衣室中央，“不是一个世界杯名额那么简单。是一个国家等待了十六年的梦想，是几代球员没能完成的使命，是你们职业生涯可能最后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在郑智脸上停留了一秒。
“但我要告诉你们——忘掉这些。”
里皮提高音量：“忘掉世界杯，忘掉出线，忘掉所有该死的数学题！你们要记住的只有一件事：九十分钟，把那个该死的球，踢进对面的球门！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直到裁判吹响终场哨！”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柔和下来：“然后，无论结果如何，你们可以昂着头走出这个体育场。因为你们已经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把希望留到最后。”
更衣室里响起深呼吸的声音。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闭上了眼睛。
郑智站起来，走到中间。他是队长，该说点什么。
“2到2018，中国足球像在沙漠里绕圈，以为看见绿洲，走近才发现是海市蜃楼。而今天，可能是最后一眼海市蜃楼。
裁判示意出场。
郑智迈开步子。
武汉体育中心五万人的呐喊像海啸一样扑面而来。红旗的海洋，鼓声的震动，“中国队必胜”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郑智抬头看了眼看台，那些晃动的脸庞，那些期盼的眼睛——他们还在相信，即使被欺骗了那么多次。
“真傻。”他轻声说，然后笑了，“但也真好。”
奏国歌时，郑智把手放在胸口。他感到心脏在剧烈跳动，不是紧张，是某种更纯粹的东西——三十七岁的老心脏，还能为足球这样跳动，本身就是奇迹。
比赛开始。
卡塔尔队已经提前出局，无欲无求，踢得很放松。中国队则像上了发条，疯抢，猛攻，但动作僵硬，传球失误频频。
“放松点！”郑智在中场大喊，“当训练踢！”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也紧。一次停球停大了两米，被卡塔尔前锋抢断，差点形成单刀。他赶紧回追，一个滑铲把球破坏出边线。
倒地时，膝盖传来熟悉的刺痛。老伤了，2010年联赛留下的，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
“没事吧智哥？”武磊跑过来拉他。
“没事。”郑智咬牙站起来，拍了拍草屑，“继续。”
前二十分钟，中国队压着卡塔尔打，但雷声大雨点小。武磊两次射门都偏出，于大宝的头球顶高了，蒿俊闵的任意球打在人墙上。
看台上开始有焦躁的叹息。
第二十七分钟，卡塔尔一次反击。前锋在禁区外突施冷箭，球像炮弹一样飞向球门右上角。曾诚飞身扑救，指尖勉强碰到——
球击中横梁！弹回禁区！
混战！郑智冲过去大脚解围，球踢在卡塔尔球员身上变线，滚向空门！
冯潇霆在门线上把球钩了出来！
整个体育中心倒吸一口凉气。郑智感觉后背瞬间湿透。
“集中！都集中！”他吼着，声音有点哑。
场边，里皮站在指挥区，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孙继海则急得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妈的……稳一点啊……”
比赛陷入僵局。中国队控球率高达65%，但就是进不了球。卡塔尔队摆出铁桶阵，偶尔偷袭一下，每次都能制造威胁。
上半场补时阶段，转机来了。
张琳芃右路传中，球又高又飘。武磊在禁区里被两名后卫夹击，跳起来争顶——
球砸在他肩膀上，弹向球门！
卡塔尔门将已经出击，来不及回位！
球……擦着立柱出了底线。
“啊——”五万人同时叹息。武磊跪在禁区里，双手抱头。这个二十五岁的前锋，已经是中国队最锋利的刀，但刀今天好像钝了。
中场休息，更衣室里的气氛压抑。
“我们在怕什么？”里皮问，语气平静，“怕赢？还是怕赢了之后，那三个条件不成立，空欢喜一场？”
没人回答。
“我告诉你们，”里皮说，“足球场上，唯一值得怕的，是不敢全力以赴。下半场，我要看到你们的血性。不是为出线，是为你们自己。”
他看向郑智：“郑，你还能跑吗？”
“能。”郑智斩钉截铁。
“好。下半场你位置前提，参与进攻。我们需要你的远射。”
郑智愣了一下。三十七岁，踢后腰的，要前提参与进攻？但他没犹豫：“明白。”
下半场开始。
中国队明显加快了节奏。郑智按照里皮的安排，更多前插。第五十一分钟，他在禁区外接到武磊回传，调整一步，起脚远射——
球像出膛炮弹，直奔死角！
卡塔尔门将飞身扑救，双拳把球击出！
角球。
蒿俊闵开出，冯潇霆头球攻门！被门将扑住！
一波接一波的攻势。第五十七分钟，武磊突破被放倒，禁区前沿任意球。黄博文主罚，球绕过人墙，下坠——击中横梁！
又是横梁！
“今天这门框跟咱们有仇是吧？”张琳芃嘟囔。
郑智喘着粗气，感觉肺在烧。三十七岁的身体，踢这种高强度比赛，确实吃力了。但他不能下，他是队长，是定海神针。
第六十三分钟，卡塔尔换人，上了一个速度奇快的前锋。中国队后防线压力陡增。
第七十一分钟，灾难来了。
卡塔尔反击，三打四。球传到左路，那个快马前锋接球，一个变向过掉张琳芃，突入禁区！
单刀！
曾诚出击！
前锋轻巧一挑——
球越过曾诚，飞向空门！
郑智从斜刺里杀出，全力回追。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看台上绝望的惊呼，能听见那个该死的球在空中的呼啸。
他飞身铲去！
脚够到了球！球改变方向，擦着立柱出了底线！
郑智整个人滑进球门，撞在门柱上。左肩一阵剧痛，可能脱臼了。
“智哥！”队员们围上来。
“没事……”郑智咬着牙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还能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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