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珠崖部的遥望(1/1)
雷州半岛的季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掠过赤坎港的滩涂。退潮后的泥地上,密密麻麻的弹涂鱼在浅坑里蹦跳,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像散落的碎银。赵信站在新筑的望海台上,望着东南方向的海面——那里,水雾氤氲的尽头,便是珠崖部所在的海南岛,隔着一道宽约一百八十里的琼州海峡,像一块浮在碧波中的翡翠,若隐若现。
“大人,珠崖部的使者就在台下。”副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眺望。赵信转身,看见一个头戴羽冠的男子站在台底,身上的麻布短衣绣着海浪纹,腰间悬着枚贝壳磨成的佩刀,典型的珠崖部装束。使者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捧着个藤编礼盒,礼盒上盖着芭蕉叶,叶尖还凝着新鲜的水珠。
“远来是客。”赵信走下望海台,目光落在海峡上——此时的琼州海峡正值少风期,海面像铺了层深蓝色的绸缎,偶有白帆驶过,船影在水里拖得很长。但他知道,这片海藏着太多变数:每年三月到五月,西南季风会掀起丈高巨浪,船帆稍不注意就会被撕碎;而秋冬的东北风则带着寒流,让海水温度骤降,礁石附近容易结薄冰,暗礁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连最熟悉航线的渔民都得小心翼翼。
使者上前一步,解开藤编礼盒的绳结,露出里面的三样东西:一颗拳头大的珍珠(珠崖部的特产)、半块晒干的玳瑁甲、一小袋海盐。“我部首领让我来问,宋军跨海而来,是要夺我们的海产,还是要换我们的盐?”使者的口音带着浓重的海腥味,每个字都像从浪涛里捞出来的。
赵信指着身后的赤坎港:“你看这港口,正在修的栈桥深入海里三十丈,能停得下五艘大商船。我们要的不是抢夺,是互通。”他让人搬来一张巨大的海图,图上用朱砂标出了琼州海峡的航线——从雷州半岛的徐闻港出发,向东南航行约一百二十里,会经过三个暗礁群,分别用“白礁”“黑沙”“七星”标记,旁边注着“涨潮时水深三丈,退潮时浅滩外露”;再往南五十里,便是珠崖部的主要港口澄迈港,图上特意画了个小小的港湾符号,标注着“避风良港,可容二十艘船”。
“这是我们的海上规划。”赵信的手指沿着航线划过,“首先,在徐闻港建‘跨海巡检司’,专门管海峡航运,你们的船过来,只要在司里登记,就能免缴三成靠港费;其次,我们会在白礁、黑沙礁群旁立灯塔,塔上的火油灯彻夜不灭,再配两艘巡逻船,帮你们避开暗礁——上个月,你们部有艘运盐船触礁,货全沉了,这事不会再发生。”
使者的眼睛亮了些,握着贝壳佩刀的手松了松:“我们的渔民常被风浪困在海上,你们能管?”
“不仅管,还要帮你们建‘应急棚’。”赵信指向海图上的几个小岛,“这些岛离航线不远,我们会在岛上盖棚屋,储备淡水和干粮,渔民遇风浪可以去避。棚屋的钥匙,你们部落也会有一把。”他让人取来一套新打造的铁锚,锚爪上缠着防滑的藤条,“这是给你们的见面礼,比木锚沉,抓海底更稳,大风天也不容易漂走。”
使者接过铁锚,掂量着分量,突然问:“你们要珠崖的什么?我们只有盐、珍珠和椰子。”
“要公平的交换。”赵信笑了,“你们的盐,我们按市价收,不压价;我们的铁器、布匹,按成本价给你们。巡检司里设‘互市处’,你们的人来卖货,不用排队,直接走绿色通道。”他顿了顿,指向海图上的澄迈港,“还可以帮你们修码头,用我们的水泥,潮水淹不坏,大船靠岸不用再搭木板——你们的首领不是总说码头太陡,卸盐时总有人掉海里吗?这问题能解决。”
海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海图边角翻飞。使者望着海峡对面的海南岛方向,那里的海岸线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像镶了道边。他想起部落里因触礁而空的渔船、因码头湿滑摔断腿的族人、还有用一筐珍珠才能换一把铁刀的憋屈——这些,似乎都能在赵信的规划里找到解法。
“我部的船,能在巡检司登记名字吗?”使者问,声音里少了最初的警惕,“有个老渔夫,他儿子去年驾小船去雷州买铁针,至今没回来,我们想在你们的名册上记着他的船号,万一有人看到呢?”
“不仅能登记,还要画下船的样子。”赵信让幕僚拿来纸笔,“船身多长、帆是什么颜色、有没有特殊标记,都记下。巡逻船看到符合描述的,会帮着打听。”他提笔在海图旁画了艘小船,旁边注上“寻人:珠崖部渔船,帆面有破洞,船号‘海雀’”,“这样,全海峡的船都能帮着留意。”
暮色渐浓,望海台的火把被点亮,火光在海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使者将藤编礼盒里的珍珠递过来:“这颗珠,算定金。”他的指尖有些抖,“首领说,若你们真能让海峡里的船少沉些,让我们的盐换铁时不被坑,珠崖部愿年年朝贡椰子酒。”
赵信接过珍珠,入手温润。他看向海峡对岸,夜色中的海南岛已隐入雾霭,只余下零星的渔火,像散落在海上的星子。“回去告诉你们首领,”他的声音迎着海风传开,“三个月后,徐闻港的栈桥和灯塔会完工,到时候,第一艘从澄迈港来的船,我亲自在互市处等。”
使者带着铁锚和画好的海图离开时,潮水流向已悄然改变——退潮的海水正带着细小的贝壳,往海南岛方向涌去,仿佛在传递一个消息:那道横亘在雷州半岛与珠崖部之间的海峡,不再是隔绝的天险,正慢慢变成一条系着彼此的绸带,一端连着铁锚与灯塔,一端系着珍珠与盐仓,在季风里轻轻摇晃,晃出跨海而居的新模样。
望海台上的火把越烧越旺,赵信让幕僚在海图上补画了“应急棚”“互市处”“水泥码头”的符号,又在琼州海峡的航线旁添了行小字:“三月至五月,每五日派巡逻船护航一次;十月至十二月,增派两艘破冰船。”海风卷着墨香,将规划里的字迹吹得愈发清晰——这片海域的浪涛再急,暗礁再多,终究挡不住人心相通的船,正朝着彼此的方向,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