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蜃楼迷心 金佛破妄(1/2)
腾格里沙漠腹地。正午的日轮高悬,如同熔化的白金,倾泻下足以焚灭魂魄的炽烈光焰。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视野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颤动的、虚幻的薄纱。脚下是无边无际的金色炼狱,沙丘连绵至天际,每一粒沙都贪婪地吮吸着热量,烫得隔着靴底都感到灼痛。
桑吉与阿娜尔,仅凭一匹同样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矮脚黄骠马,在死寂的沙海中跋涉。马背上,仅存的那只水囊,轻飘飘地晃荡着,里面那点珍贵的水,已不是生命的甘霖,而是悬在头顶、时刻提醒着死神脚步的残酷倒计时。每一次颠簸,囊中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水声,都像针尖扎在两人干涸龟裂的心田上。
嘴唇早已破裂、结痂、再破裂,渗出的血丝被滚烫的沙尘糊住,形成暗红的硬壳。喉咙如同被烙铁反复熨烫,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唾沫早已枯竭。汗水?早已是奢侈的记忆。身体像被彻底掏空、烘干的陶俑,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驱动着沉重的双腿,机械地向前挪动。意识在极度的干渴与酷热的双重煎熬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绿洲……下一个绿洲……”这微弱的念头,是支撑他们不立刻倒下的唯一支柱。五爷地图上那细小的水滴标记,在绝望的深渊里,散发着微弱的、却足以致命的诱惑光芒。他们死死盯着西北方向,眼珠因干涩而布满血丝,每一次沙丘起伏,都期盼着那抹救命的绿色能突然跃入眼帘。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永恒。地平线的热浪扭曲处,景象骤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单调得令人绝望的沙黄。一片朦胧的、水润的翠绿,如同最瑰丽的翡翠,镶嵌在金黄沙海与灰蓝天幕的交界处!那绿意如此鲜活,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更令人心神激荡的是,在那片绿意中央,清晰地倒映着一汪……湖泊!湖水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波光粼粼,在虚幻的日光下闪烁着诱人至极的光泽!湖边影影绰绰,似乎有摇曳的棕榈树影,甚至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感受到那水汽带来的、沁人心脾的清凉!
“水!绿洲!桑吉!快看!”阿娜尔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干渴而撕裂变形,她猛地抓住桑吉的手臂,枯槁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着那片梦幻般的景象,眼中迸发出濒死者看到天堂般的光彩。
桑吉的心脏也如同被重锤猛击,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干瘪的胸腔!希望!前所未有的巨大希望!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试图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就在他凝神细看的刹那,那片诱人的海市蜃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手搅动的水面,猛地扭曲、变形!
翠绿的棕榈树影变得狰狞如鬼爪,清澈的湖面瞬间浑浊、沸腾,如同翻滚的血池!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湖泊的“镜面”中,清晰地映照出他们两人的身影——但,那不再是疲惫绝望的旅人!
镜像中的“桑吉”,身披的并非破旧素衣,而是一件绣着诡异曼陀罗花纹、浸透着暗红血渍的华丽法袍!他原本沉静悲悯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修罗,双目赤红如血,燃烧着疯狂、贪婪与毁灭一切的欲望!他手中紧握的,不再是药锄,而是一柄缠绕着黑气、滴落着粘稠血浆的狰狞鬼头刀!他正对着镜像外的阿娜尔,嘴角咧开一个残忍到极致的狞笑,刀锋高举!
而在镜像“桑吉”的对面,倒映出的“阿娜尔”,同样面目全非!她不再是那个坚韧明亮的敦煌女子,而化身为一个妖冶绝伦却充满剧毒的魔物!紫黑色的妖纹爬满了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原本深邃的眼眸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如同毒蛇般的竖瞳,闪烁着冰冷而魅惑的幽光!她身披轻纱,曼妙舞姿中却透出致命的杀机,纤细的指尖缠绕着幽绿的毒雾,正对着镜像外的桑吉,发出无声的、充满诱惑与毁灭的诅咒!
“妖孽!”镜像中那个法袍染血的“桑吉”对着阿娜尔发出无声的咆哮,口型清晰可辨,“西域妖僧派来的妖姬!迷惑我心智,窃取金佛!当诛!”鬼头刀带着撕裂虚空的怨毒黑气,狠狠劈向镜像中的“阿娜尔”!
“恶贼!”镜像中那个妖异魅惑的“阿娜尔”对着桑吉发出凄厉的尖啸,竖瞳中射出刻骨的仇恨,“是你!是你杀了阿爸!是你屠了巴图、哈桑!是你毁了我们的家!我要你血债血偿!”缠绕毒雾的利爪,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钩镰,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抓向镜像中的“桑吉”!
这并非单纯的光影扭曲!这是直击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猜忌所投射出的、最恶毒的幻象!是这片吞噬生命的沙海,利用他们濒临崩溃的意志,汲取了他们内心最隐秘的梦魇——桑吉对自身力量失控、堕入魔道的恐惧;阿娜尔对失去至亲、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终极梦魇——并将其无限放大、扭曲,化作这诛心裂魂的幻境!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彻骨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桑吉和阿娜尔的血液!他们看到的不是幻影,而是彼此灵魂深处最黑暗角落被强行拖拽到阳光下的、血淋淋的指控!那镜像中彼此狰狞的面目、疯狂的杀意、致命的武器,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冲击力!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你……”桑吉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身旁真实的阿娜尔。镜像中那个妖姬的魅惑毒爪,与眼前女子沾满沙尘、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欺骗被蛊惑的暴怒,混合着对自身可能堕落的巨大恐惧,如同失控的岩浆,轰然冲垮了他的心防!戒空大师的教诲、鸠摩罗什的忍辱,在这一刻被这滔天的恶念彻底淹没!
“妖女!”桑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和扭曲的“真相”!他几乎是本能地、如同镜像中那个“自己”一样,反手狠狠抓住了阿娜尔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竟真的闪电般摸向腰间,不是药锄,而是那柄一直贴身藏着的、淬过麻药的锋利匕首!寒光出鞘,直指阿娜尔的心口!动作与镜像中那柄劈下的鬼头刀,完美同步!
“啊!”阿娜尔手腕剧痛,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桑吉——那赤红的双眼,扭曲的面容,森冷的杀意,与镜像中那个杀死她父亲、毁灭她家园的恶魔完全重合!父亲阿罗耶惨死的幻象、巴图、哈桑倒在血泊中的哀嚎,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恐惧、绝望、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瞬间转化为同样滔天的恨意!
“恶贼!还我阿爸命来!”阿娜尔发出泣血般的尖啸,被抓住的手腕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探向自己靴筒中的短匕!她的眼中再无半分情意,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仇恨与同归于尽的疯狂!锋利的匕尖,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刺向桑吉的咽喉!动作与镜像中那抓向心口的毒爪,如出一辙!
两柄淬毒的利刃,在炽热扭曲的空气中,带着彼此最深的恐惧与最恶毒的指控,撕裂了曾经生死相托的情谊,朝着对方最致命的要害,亡命刺去!空气仿佛凝固,时间被拉长,死亡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就在那淬毒的匕尖即将刺入对方咽喉与心口的刹那——
“嗡——!”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无比庄严的震颤之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源头,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马背上破旧药筐深处!那声音初时微弱,如同古寺檐角铜铃被微风拂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穿透了两人被疯狂杀意充斥的耳膜,直抵灵魂最深处!
嗡鸣声在响起的瞬间,陡然拔高、扩散!不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化作一圈圈肉眼不可见、却能清晰感知的、纯净无瑕的金色涟漪!这涟漪以药筐为中心,无声却迅猛地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这金色的涟漪所过之处,如同最纯净的圣水冲刷污秽!
那笼罩在两人眼前的、扭曲狰狞的镜像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瞬间剧烈地波动、碎裂!妖异的法袍、滴血的鬼头刀、魅惑的毒爪、翻滚的血湖、狰狞的树影……所有由恶意幻化出的景象,在这清圣庄严的佛音涟漪中,如同冰雪遇骄阳,发出无声的哀鸣,迅速消融、溃散!
更关键的是,那充斥在两人识海中、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滋长的猜忌、仇恨、杀戮欲望、被背叛的恐惧、自我堕落的幻象……这些源自心魔、被蜃楼恶意无限放大的毒念,在这突如其来的佛音涤荡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剥离!
“呃啊!”桑吉和阿娜尔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刺向对方的匕首猛地僵在半空!仿佛有一把冰冷的、无形的利刃,硬生生劈开了他们被魔念糊住的灵台!
赤红的血色从桑吉眼中急速褪去,疯狂扭曲的面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茫然和……一种从噩梦中被强行拽醒的巨大虚脱感。他看着自己手中那距离阿娜尔心口仅余寸许的、闪烁着幽蓝毒光的匕首,又看看阿娜尔那刺向自己咽喉、同样淬毒的锋刃,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巨大的后怕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阿娜尔眼中的刻骨仇恨和疯狂也如同潮水般退去,竖瞳的幻影消散,恢复成原本的深邃,此刻却盈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茫然。她看着桑吉那近在咫尺、因惊骇而苍白的脸,又看看自己刺向他咽喉的匕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短匕“当啷”一声脱手掉落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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