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深谷诡谲 古穴藏秘(1/2)
贺兰山的褶皱深处,时间仿佛被嶙峋的岩石与浓重的雾气凝固。桑吉、阿娜尔,连同那匹疲惫的黄骠马,在老七佝偻身影的引领下,以及疤脸那毫不掩饰的凶戾目光的监视下,于仅容一足的险峻小径上艰难挪移。那头鳞甲灰褐、复眼幽冷的石蜥蜴,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时而在前方岩隙间快速穿行,时而隐入潮湿的阴影,复眼闪烁间,将周遭影像模糊地传递回遥远的匪巢。
空气湿冷粘稠,吸饱了松脂、腐叶和岩石缝隙间渗出的地气。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亿万年来山洪冲刷或岩层断裂形成的天然沟壑,铺满棱角尖锐的碎石与湿滑的青苔。一侧是刀削斧劈、高耸入云的赭红色绝壁,裸露的岩层纹理扭曲,诉说着古老的地壳剧变;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浓稠如墨汁的雾气在谷底翻涌蒸腾,偶尔被不知名的气流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下方狰狞尖锐的乱石,如同巨兽獠牙,令人望之胆寒。风,在嶙峋的石笋与狭窄的垭口间穿梭,发出时而尖锐如哨、时而低沉如泣的呜咽,更添几分森然。
行至午时,前方豁然开朗,却又被巨大的水声填满。一条银练般的山涧从数十丈高的崖壁上奔腾而下,撞击在下方一个深潭中,激起漫天水雾,在正午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迷离的虹彩。潭水清澈见底,水底铺满被水流磨得圆润的各色卵石,几尾不知名的银色小鱼在其中倏忽游弋。水潭一侧的岩壁,被经年累月的水汽浸润,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墨绿色,光滑如镜,竟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
“歇歇脚,取点水吧。”老七停下脚步,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岩石。他指了指那面光洁如镜的巨大岩壁,“这泉眼,唤作‘狌狌泉’。水是好水,甘冽清甜,解乏祛毒。不过……”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桑吉和阿娜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想取水,得先过这‘诚实之镜’的坎儿。”
“诚实之镜?”阿娜尔警惕地看着那面倒映着他们模糊身影的岩壁。
“嗯。”老七咳嗽两声,指着岩壁,“传说这泉由一头通了灵的狌狌守着。那畜生,形似猿猴,白耳长尾,最是灵异,能窥人心。这镜壁就是它的‘眼睛’。人往镜前一站,心中最深处、最不愿示人的念头和渴望,就会像水泡一样浮上来,清清楚楚地映在镜子里。狌狌觉得你心诚,或心思对它胃口,便让你取水;若觉得你心思不正,藏着掖着,嘿嘿……”他没说下去,只是咧开缺了门牙的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桑吉背上的药筐。
疤脸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笑,眼神在阿娜尔身上打转,又贪婪地瞄着药筐。
桑吉心中了然。这“诚实之镜”与其说是狌狌的考验,不如说是老七借机窥探他们内心秘密的手段。他背负金佛,身怀密法,更有对阿娜尔那份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复杂情愫,以及与西域妖僧、大明官府纠缠不清的过往……任何一样被这诡异的镜壁映照出来,都将是天大的麻烦!阿娜尔亦是脸色微变,父亲不知安危、对桑吉日渐加深的依赖与一丝说不清的情愫,都是她不愿示人的隐秘。
桑吉面色沉静,“心之所念,如露如电。此行重在赶路,这水……不取也罢。”他目光转向老七,“这位兄弟既熟悉路径,想必知晓避开此泉,寻得其他水源之法?”
老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恢复那副木讷模样,点了点头:“说得是。绕路是远了点,不过……也有干净的水源。”他不再多说,示意石蜥蜴转向,沿着潭边一条更陡峭、更隐蔽的小路向上攀爬。
避开狌狌泉,山路愈发难行。绕过几处险峻的岩角,日头已偏西。暮色四合,山中的寒气如同无形的潮水,从谷底迅速漫涌上来。光线急剧暗淡,浓重的雾气开始在林间弥漫,能见度不足十步。
“天黑得快,得找个背风的地方过夜。”老七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飘忽。他领着众人拐进一处三面环抱巨岩、相对避风的凹地。这里地势稍平,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惊奇的是,在昏暗的暮色和浓雾中,这片凹地的岩壁和地面,竟隐隐透出一种柔和的、幽蓝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均匀,而是一簇簇、一片片地附着在岩石和潮湿的地面上,如同洒落人间的微弱星屑。走近细看,才发现是一种极其细密、如同天鹅绒般的苔藓。更神奇的是,在苔藓丛中,无数米粒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宛如微小宝石的萤虫在缓缓爬行、飞舞。正是它们体内散发出的幽蓝光芒,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天地,如梦似幻。
“鬼草……”疤脸看着这奇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一丝忌惮。
老七则若无其事地开始清理一小块空地,口中解释道:“莫怕,这不是什么邪物。山里人叫它‘星苔’,也叫‘地灯草’。是这苔藓与一种地脉萤虫共生。苔藓给萤虫藏身之所,萤虫发光吸引小虫供苔藓捕食。光看着挺亮,其实没毒,夜里还能照明。”
他说得轻描淡写,手脚麻利地收集着干燥的松针枯枝,准备生火。疤脸也远远避开那些发光的苔藓,在靠近外围的地方坐下休息。
阿娜尔却被这幽蓝的光芒深深吸引,她自幼在草原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奇异景象。她好奇地走近一丛发光最盛的“星苔”,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想要触碰一只缓缓爬过苔藓表面的小萤虫。指尖还未触及,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甜腻气息的暖意便从那光芒中散发出来,萦绕鼻端。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和倦意如同温柔的潮水,瞬间包裹了她的身心。连日的疲惫似乎被无限放大,眼皮沉重得只想立刻合上,在这片温柔的蓝光中沉沉睡去……
“阿娜尔!”桑吉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一直在警惕地观察老七和疤脸的举动,见他们对这光芒避之唯恐不及,心中早已生疑。此刻见阿娜尔神情恍惚,指尖几乎要碰到萤虫,立刻出声示警,同时一步跨到她身边,将她拉离那片蓝光。
阿娜尔猛地惊醒,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她立刻回想起索南上师传授的宁心静气法门中,关于某些特殊植物利用气味、光线乃至能量场域迷惑心智的记载!这看似无害的“星苔”光芒,竟蕴含着如此强烈的催眠致幻之力!
“索南上师曾言,‘万物有灵,清浊自分。惑心之物,常伴克星。’”阿娜尔定了定神,强压下残余的眩晕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被蓝光照亮的岩壁。很快,她眼睛一亮!在几簇发光“星苔”的上方岩缝里,生长着几株不起眼的、叶片呈灰绿色、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矮小灌木。一股淡淡的、类似艾草又带着辛辣的独特气味,正从那些叶片上散发出来,与“星苔”的甜腻暖意形成奇异的对抗。
“是‘醒神蒿’!”阿娜尔心中一定。她迅速攀上岩壁,小心地采集下几把醒神蒿的叶片。回到篝火旁,她将叶片揉碎,投入火堆之中。
嗤啦!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辛辣白烟瞬间腾起!这烟气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凹地中那片幽蓝的光芒区域。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白烟所到之处,附着在苔藓上的萤虫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惊恐地振翅飞离,幽蓝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下去!那股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腻暖意也随之消散,空气恢复了山野夜晚的清冽。
老七和疤脸看着阿娜尔的动作和效果,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疤脸,眼中凶光更盛,却忌惮桑吉,不敢发作。
阿娜尔并未停手,她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在烟气未散尽的区域快速挥动,竟兜住了几只飞窜的萤虫。她小心地将这些散发着微光的“活体灯笼”包好,贴身收藏。“这光虽能惑心,但驱散之后,用来夜间探路,倒是极好的照明。”
桑吉赞许地点点头。这姑娘的机敏与所学,在一次次危机中愈发显现。
一夜无话,只有山风呜咽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天刚蒙蒙亮,四人便再次上路。绕过“星苔”凹地,山路陡然向下,进入一条更加幽深、两侧绝壁几乎合拢的嶙峋峡谷。光线被压缩成一线,谷底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都打起精神!”老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断魂峡’,是彘兽的地盘!”彘兽,类似我们常说的野猪,不过彘兽要比野猪凶残彪悍无数倍。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凶戾、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从峡谷前方的浓雾中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暴虐与饥饿,震得两侧岩壁簌簌落下碎石!
“彘兽!”疤脸脸色瞬间煞白,握紧了腰间的厚背砍刀。
老七更是反应迅速,低吼一声:“快!往回跑!找地方躲!”他率先调头,朝着峡谷一侧一处布满藤蔓、看似深邃的岩缝冲去!石蜥蜴也发出惊恐的嘶嘶声,紧紧跟上。
桑吉和阿娜尔不及多想,拉着黄骠马紧随其后。刚冲进那岩缝不过数丈,身后便传来彘兽沉重的奔跑声和更加暴怒的咆哮!显然,他们的闯入彻底激怒了这山谷的霸主!
岩缝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得多,曲折向下,光线昏暗。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骨头腐败的气息。借着从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光,桑吉和阿娜尔看清了里面的景象——这里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
洞穴深处,堆积着小山般的、各种动物乃至……人类的森森白骨!白骨之上,散落着一些破烂的皮甲、锈蚀的兵器残片。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洞穴相对干燥的内壁上,布满了斑驳陆离的壁画!
几个人不敢大声喧哗,各自找到岩壁处坐下。
桑吉和阿娜尔,对洞穴石窟,再熟悉不过了,过往的回忆又一次涌上心头。
两人看着那些壁画,显然年代极其久远,颜料大多剥落,但依稀能辨认出是用朱砂、石青和炭黑绘制,线条粗犷古朴,充满了原始的神秘力量感。这些壁画不但承袭了唐宋年间的线描技法,绘制十分精美。借着火烛光可见壁画讲述着一个古老而悲壮的迁徙故事:一群头戴毡帽、身着皮袍的先民,骑着骆驼和骏马,驱赶着牛羊,从一片水草丰美、有巨大湖泊的地方启程。他们跋涉过雪山、荒漠、大河,遭遇了凶猛的怪兽,其中一段赫然画着类似彘兽的狰狞形象、遮天蔽日的沙暴、以及手持奇怪法器、面目可怖的敌人。最终,他们来到一片形如卧牛、山势雄浑的地方定居下来。画面一转,是盛大的祭祀场景,人群围绕着巨大的篝火和刻有奇特符文的石柱舞蹈,向着一尊模糊的、似乎有多个头颅的神只献祭。最后几幅壁画则描绘了惨烈的战争,穿着不同服饰的军队在厮杀,城池在烈火中燃烧,无数人倒下……
“是党项人!西夏的先祖!”桑吉心头剧震!这些壁画,竟记录了西夏王朝起源、迁徙乃至最终覆灭的史诗片段!那些奇特的符文,与他在敦煌千佛崖见过的西夏文极为相似!这彘兽的巢穴,竟无意中成了尘封历史的储藏室!
“吼——!!!”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了桑吉的思绪!洞口藤蔓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得粉碎!一个庞大、狰狞的身影堵在了洞口!
彘兽!它体型堪比成年水牛,却更加粗壮凶悍!浑身覆盖着钢针般根根竖立的漆黑硬鬃,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头部硕大无比,形似野猪与巨熊的结合,吻部突出,两根如同弯刀的惨白獠牙从嘴角狰狞地探出,长度足有半尺!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块,充满了纯粹的暴虐与食欲!粗壮的四肢末端是如同钢钩般的巨爪,每一次刨地,都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深深的划痕!浓重的腥风随着它的呼吸喷吐而出,带着死亡的气息!
“完了!”疤脸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双腿抖如筛糠。
老七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的算计!他猛地一把将身旁吓傻的疤脸狠狠推向洞口那刚刚站定、正欲扑入的彘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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