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隐者指点 鬼径初现(2/2)
然而,他的表情却随着话语而愈发严肃,甚至带上了一层阴霾:“但是,年轻人,你们须得知晓你们肩上背负的究竟是什么,它又牵扯着何等巨大的漩涡。北元朝廷已经灭亡,蒙古诸部并未消散,其力犹存。如今主要分为瓦剌与鞑靼两大部,盘踞西北广袤草原,互相攻伐,争权夺利,皆自称是黄金家族正统,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振大元昔日的荣光。这尊蕴含‘气运’之说的金佛,对他们而言,是无上至宝,是天命所归的象征!谁能得到它,谁便占据了道统和大义的名分,足以号令蒙古诸部,甚至吸引那些至今仍心怀故元的各方势力投效!其意义,远胜千军万马!他们必定会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手段前来抢夺!”
老者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沧桑变幻的苍凉与无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北元残余势力,与新兴的大明王朝,如今虽势同水火,边境战事不断,可未来呢?政局变幻,风云莫测。若利益所需,形势所迫,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暗中勾结、相互交易?这尊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金佛,最终会花落谁家?最终会被如何利用?老朽不敢妄断。但无论最终得到它的是哪一方最强悍、最狡猾的势力,你们这些护送它的人,都极有可能成为这场席卷天下的巨大权力博弈中,最先被牺牲、被抹去的小小棋子。听老朽一句劝,若有可能…若能舍下这千斤重担,不如就此舍下。像老朽一般,寻一处真正的清净地,隐遁江湖,远离这是非漩涡,或可保全性命,得享安宁。这世间浩劫,非一二人所能挽回。”
桑吉默然良久,老者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他目光低垂,看着桌上渐渐蒸发消失的水迹地图,仿佛看到了那条通往佛光寺的路上布满的荆棘与陷阱,以及其后更加波谲云诡的天下棋局。然而,片刻之后,他再次抬起头,目光却变得更加清澈、更加坚定,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星辰。
“多谢老人家良言相劝,字字珠玑,发人深省。”桑吉的声音平和却充满力量,“然贫僧既受武当真人与师门重托,便当忠人之事,一诺千金。金佛关乎天下气运,关乎苍生安宁,岂能因惧祸畏难而轻言放弃?纵前路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此心亦如磐石,不可转也。当竭尽驽钝,送其归寺。此乃贫僧之缘法,亦是贫僧之修行,更是贫僧之劫数。”
老者凝视桑吉良久,见他目光澄澈坦荡,意志坚如钢铁,终于缓缓点头,昏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惋惜:“既是如此,道心坚定,志不可夺,老朽也不再多言。你们既有此心志与担当,或许…还有一条路可供你们选择。”
他的手指再次蘸水,在桌图上那条常规路线附近,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边缘处,轻轻划出了一条更加曲折、更加隐秘的线路:“此非官道,甚至非猎户所知之小径,乃是南宋末年,一位法号‘慧明’的苦行僧侣,为避元兵,发大宏愿,独自朝拜五台山时,依仗高深修为与顽强意志,硬生生在这绝岭峭壁间开辟出的一条‘朝山小径’,早已废弃百余年,荒芜不堪,荆棘密布,几近湮灭。从此处岔入,”他的手指点在一个极其隐蔽的、位于两块形似犬牙的巨石下的入口,“若能找到并循此路而行,可比老朽方才所指的常规路线节省至少三日路程,且更为隐蔽,几乎不可能被大队人马追踪。”
“但是!”老者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肃然的警告,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这条路,必经一处绝险之地、生灵勿近的绝地——‘鬼哭林’!”
“鬼哭林?”阿娜尔轻声重复,光听这名字,便觉一股阴寒诡谲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错。”老者重重颔首,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忌惮与敬畏,仿佛那名字本身就带有不祥的力量,“那是一片极为古怪邪异的森林。终年雾气弥漫,那雾气非比寻常,浓稠如乳,阴冷刺骨,能极大阻碍视线与感知。林中地下蕴藏奇异磁石,紊乱地气,能扰人心智,使人产生种种逼真的幻听幻视,耳畔常闻鬼哭啾啾、哀嚎阵阵之声,凄厉刺耳,故得此名。更兼林深树密,虬枝盘结,地形复杂如同天然迷宫,极易迷失方向,陷入无尽循环。其中是否还滋生有毒虫瘴气,乃至潜伏着其他更诡异、更凶险的未知之物,老朽亦不得而知,只知自古罕有人迹,误入者多半有去无回。先祖手札中曾寥寥记载,那位慧明僧侣亦是凭借其高深禅定力与随身一件佛宝护持,方得险之又险地通过。你们若无一技之长,若无真本事、大毅力、大智慧,绝不可轻易尝试此路,否则必陷绝境,神魂俱丧,尸骨无存!”
鬼哭林!节省三日!隐秘小径!
巨大的诱惑与极致的危险,如同天平的两端,同时沉重地压在桑吉与阿娜尔的心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权衡、以及一丝被挑起的、属于冒险者的决绝。
就在这时,屋外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类似某种山枭的鸣叫——那是影枭发出的、代表紧急情况的警示信号!有危险正在靠近
桑吉与阿娜尔脸色骤变,立刻起身,全身瞬间进入临战状态。
老者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鸟鸣,他神色一凛,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他毫不迟疑,迅速走到墙边,从一个矮柜里取出一小袋用油纸包裹的粗面饼子和一个装满清水的葫芦,强硬地塞到桑吉手中:“快走!莫要回头!沿屋后这条被荒草掩盖的小径下行半里,溪流转弯处有一处隐蔽石洞,洞口有多年生紫藤遮掩,极为隐蔽,可暂避一时!无论作何选择,万事小心!愿山神庇佑你们!”
“多谢老人家指点之恩!厚赠之情!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桑吉接过这救命的食水,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只能深深一揖,不再有丝毫犹豫,与阿娜尔迅速出门。他们快速与影枭他们汇合,并依老者所指,向着木屋后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疾行而去。
老者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被晨雾笼罩的密林中的背影,又侧耳倾听了一下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的、不同寻常的飞鸟惊起的声音,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
沿着陡峭湿滑的小径疾行片刻,耳边已能听到潺潺水声。很快,他们便在溪流转弯处找到了老者所说的那个石洞。洞口果然垂挂着茂密的紫藤,如同一道天然的帘幕,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他们依次进入洞内。洞内不大,但颇为干燥,显然时常有空气流通。“发生了何事?”影枭立刻低声问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洞外。
桑吉快速而清晰地将木屋中的遭遇、老者的惊人身份、关于瓦剌鞑靼的情报、两条路线的选择以及“鬼哭林”的极端危险尽数告知二人。
“瓦剌?鞑靼?妈的,这些蒙古鞑子真是阴魂不散!”石磐捂着剧痛的胸口,喘着粗气骂道,眼中却燃起不屈的战意,但因伤势沉重,声音显得虚弱。
“鬼哭林…”影枭沉吟片刻,冰蓝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如同最冷的冰,“风险极大,近乎九死一生。但常规路线耗时更久,追兵绝非庸手,绝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从容赶路。而且,石磐的伤也拖不起。”
“那老者所言,应非虚妄。”桑吉沉声道,目光扫过洞外逐渐亮起的天光,“金佛已成风暴之眼,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抵达佛光寺,每多一刻,便多一分变数。鬼哭林虽险,却是最快最隐秘之路。那位宋代慧明高僧既能走过,我等合力,未必不能一试!”
时间紧迫,远处似乎隐约传来犬吠之声,由不得过多犹豫。四人稍作商议,很快达成共识——险中求胜,闯鬼哭林!
在洞中争分夺秒地休整片刻,分食了老者赠与的宝贵干粮清水,阿娜尔仔细为石磐重新处理了伤口,敷上最好的金疮药。随后,不敢再有片刻耽搁,立刻根据老者描述的方位,开始寻找那条废弃了百年的朝山小径。
寻找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所谓的“小径”早已被百年的风雨冲刷、山洪肆虐和疯长的植被彻底抹去了痕迹,只剩下老者口耳相传的大致方向。他们只能在这片茫然无边的原始山林中,依靠影枭对地形地貌、土壤岩石分布的敏锐观察力,桑吉对环境中气机流动、能量汇聚的微妙感应,以及石磐偶尔用镔铁棍拨开厚重如毯的腐叶层时,发现的极其偶尔的、疑似人工开凿过的微小石阶断口或垒砌的矮墙痕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
地势逐渐变得愈发诡异起来。周围的树木形态越来越扭曲怪诞,枝杈盘结缠绕,张牙舞爪,如同无数妖魔被禁锢于此,化作林木。光线愈发晦暗,即使是在白昼,浓密的树冠也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林下如同黄昏提前降临。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吸入肺中,隐隐让人产生一丝莫名的烦躁、心悸与不安,仿佛有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心弦。
终于,在第二天天色再次向晚、林间光线变得一片昏蒙之时,他们站在了一片与其他森林截然不同的地界之前。
眼前的森林,树木高大得超乎常理,巨大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隔绝了天空,投下令人窒息的黑暗。林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那雾气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如同活物般流动着,时而稀薄得能隐约看到几步内的树干,时而浓稠得如同凝固的乳汁,能见度不足一臂之遥!最令人心悸的是,从那深邃无比、被浓雾吞噬的森林内部,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阵呜咽声、哭泣声、尖笑声、哀嚎声…各种声音混杂交织,凄厉刺耳,仿佛有无数冤魂厉鬼在林中永恒地哀嚎哭泣,听得人头皮发麻,心浮气躁,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林口的土地上,歪歪斜斜地插着一块半腐朽的木牌,上面用早已褪成暗褐色的朱砂,写着两个扭曲狰狞、仿佛饱含痛苦的大字——鬼哭林!
一股阴冷彻骨、带着浓郁腐朽气息的风,从林中深处吹拂而出,卷动着那诡异的雾气,送来那不绝于耳的呜咽声,吹得四人衣衫紧贴身体,寒毛倒竖。
真正的考验,死亡之路,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