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森林追迹(1/2)
菘被埋在山坡向阳的一面,坟前放了几块他常用的捣药石。
石缝里已经钻进细小的草芽,被风吹得轻轻晃。
部落沉默了几日,人们经过他的窝棚,会放慢脚步,有人顺手把采来的野果放在门槛上,第二日果子没了,门槛边多了片干净的兽皮。
岐伯变得忙碌,他带着两个年轻人,蹲在菘的药圃里反复辨认药草,把能活的植株挖出来,用湿泥裹住根须,往山谷安全地带挪。
他们早上天没亮就出门,晚上背着满筐草药回来,手指被草叶割出细口子,渗着血珠也不擦。
他来找我的次数少了,偶尔碰面,只匆匆点头,眼里全是红血丝。
岩的肩膀好了,打猎时能稳稳举着石矛。但见到我,依旧往人群后躲,石矛的尖儿会不自觉地朝地面偏。
其他猎人也一样,我走过时,他们说话的声音会突然低下去,眼神躲躲闪闪。
只有伏羲,看我的目光依旧直接,带着考量。
他常在部落入口的巨石上坐着,手里磨着石斧,我经过时,他会抬眼问一句:“风大,要加兽皮吗?”
我更像一个影子,在部落边缘游荡。
看女人们用树皮纤维搓绳子,看男人们打磨石器,看孩子们追着蝴蝶跑,不说话。
直到那个傍晚,夕阳把树梢染成橘色,归巢的鸟群从头顶掠过。
苍玄站在我的窝棚外,手里拄着木杖。“许负,跟我来。”
他没说去哪,我跟着他。
脚下的土被晒了一天,还留着余温。
他走向部落中心,那间最大的、属于他的窝棚。棚顶铺着厚实的茅草,门口挂着晒干的兽骨,风一吹,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平时除了伏羲和几位老人,很少有人进去。
窝棚里比我想的宽敞,中央地面挖了浅坑,燃着小小的火堆,光线昏暗。
空气里混杂着草药、泥土和某种燃烧过的特殊气味,像雨水打在烧过的木头上。
墙壁上挂着兽骨、羽毛,还有几张用赭石画在皮子上的符号,歪歪扭扭,我看不懂。
有块皮子上画着星星,还有块画着歪歪扭扭的脚印。
他在火堆旁坐下,拿起根细木棍拨了拨火,示意我也坐。
“这里,是部落的眼睛。”他说,“也是耳朵。”
我看着他,火光在他脸上跳。
“我们看星。”他指指窝棚顶一个特意留出的洞口,能看到几颗亮起来的星星:
“看云,看风,看野兽的踪迹,也看……其他东西。”
“看什么?”我问。
“看预示。”他拿起一根细长的鸟腿骨,在火堆旁的地面上划了几下,留下浅浅的痕迹:
“比如,明天会不会下雨。”
我回想这几日的天气,空气里的湿度,还有傍晚低低的云层。
“云低,风湿。会下。”
苍玄动作一顿,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我说。这很简单,水汽饱和,气压变化,在我漫长的“观看”中,这是基础。
他深邃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睫毛上沾着火星子。“你看得比很多人准。”
他放下鸟骨,拿起一个陶罐,里面装着清水。
罐沿上结着薄薄的水碱。他把陶罐推到我面前。“看着。”
他对着水面,低声吟唱起来。不是部落日常的语言,音节古老,拗口,像风吹过空穴的声音。
他的眼神变得空茫,手指在水面轻轻拂过,动作很轻。
水面微微荡漾,映着的火光扭曲、破碎。我集中意识,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从苍玄身上散发,触及水面。
那不是风,是他意志的延伸。
水面渐渐平静,但映出的火光,比实际更亮了一些,跳动的节奏也不一样,忽快忽慢。
苍玄停止吟唱,喘了口气,额头见汗。
他用袖子擦了擦,看起来有些疲惫。“看到了什么?”
“光。在动。”
“说明什么?”
我摇头。
“说明,森林东边,有东西不安。”他指着东面,木杖尖儿戳了戳地面:
“可能是一群躁动的鹿,也可能是……别的,需要派人去看看。”
我沉默,这种感知太模糊,远不如直接去林边听动静,看踪迹。
“你不信。”苍玄说。他不是在问。
“太慢。”我说,“不清晰。”
苍玄笑了,皱纹舒展开,眼角的纹路像裂开的树皮:
“是,很慢,很模糊,像隔着浓雾看影子。但有时候,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收起陶罐,放在火堆边烤着,神情严肃起来: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学这个。”
他盯着我,火光在他瞳孔里晃:
“你的眼睛,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蜘蛛结网的纹路,草根下的死虫,豹子扑来前的风向。”
他停顿一下,木杖在地上敲了敲:
“你还能做到别的事。扔石头,挡住豹子。”
我身体微微一僵,指尖的能量似乎动了一下。
“别担心!”他摆摆手,“伏羲和我,都知道。其他人,只是害怕他们不理解的东西。”
“你理解吗?”我问。
苍玄诚实地说:“不完全。但我知道,你不是恶灵。恶灵只会带来毁灭,你教我们结网,你救了岩。”
他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像怕被火堆旁的影子听见:
“我想邀请你,不是做客人。”
“做什么?”
“和我做的一样。”他说,“做部落的一双眼睛。用你‘看’的方式,帮部落。”
我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要求我使用这种能力。
“为什么?”
“因为冬天要来了。”苍玄的声音沉重,“今年的风,比往年更冷,更早。昨天我摸了溪里的石头,冰得刺骨。”
他顿了顿,“食物,必须储备更多。危险,也会更多。我们需要所有能用的……力量。”
他用了“力量”这个词。
“我该怎么做?”我问。
“跟着我,去看,去听。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那些细微的,被我们忽略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和脑袋,“用你的方式,不用我的。”
我思考着,这意味着,更深入地卷入他们的生活,卷入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菘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苍玄突然问。
我想起菘嚼毒草时痛苦的脸,嘴角冒出来的黑沫。“他不该死。”
“但他死了。”苍玄说,“如果有更多像你一样,能看出草有问题的人,或许他就不用去尝。
如果有更准的预示,我们就能避开豹子。”他看着我,眼神很亮,“你只是‘看’,够了吗?”
这句话,像石头投入我平静的意识深处。菘的死,芽上次发烧时通红的脸,岩被豹子扑到时喷出来的血……这些具体的、微小的痛苦,让“看”变得苍白无力。
苍玄没催我,只是拨着火堆,火星子往上飘,从棚顶的洞口钻出去,融进夜色里。
过了很久,我点头。“好。”
苍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皱纹里都带着松快。“好。”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表面光滑的黑色石头,递给我。
石头不大,刚好能握在掌心。“这个,给你。”
石头触手温润,里面仿佛有细微的能量流动,像初春的溪水。
“这是什么?”
“一种石头。”苍玄说,“上次在山涧捡的。有时候,它能帮我‘听’得更远。或许,对你也有用。”
我接过石头,握在手里。那股微弱的能量流,似乎与我自身的能量产生了一丝共鸣,很轻,却清晰。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得地上的枯枝“咔嚓”响。
“大巫!大巫!”是岐伯的声音,带着惊慌,还有些喘。
苍玄掀开帘子,冷风灌进来,火堆晃了晃。“什么事?”
岐伯扶着膝盖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神情紧张得发白:
“东边!巡逻的人在东边林地,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苍玄往前迈了一步。
“发现了一个脚印!”岐伯的声音在抖,“很大!不是熊,不是豹!从来没见过!”
苍玄猛地站起,看向我。我想起他刚才水占的预示:
森林东边,有东西不安。
“去看看。”苍玄抓起木杖,快步往外走。
我们跟着岐伯,快步走向部落东边的林地。夜风吹得茅草往一边倒,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很遥远。
伏羲已经带人到了。猎人们举着火把,围成一圈,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慌乱,石矛握得紧紧的。
地上,是一个巨大的脚印。
它深深陷入潮湿的泥土里,边缘还沾着湿泥。形状类似人足,但有五根粗长的趾爪痕迹,爪尖的印记特别深,像是能戳穿木头。
长度接近一个成年人的手臂,岩把石矛放进去比划,刚好能盖住整个矛尖到矛柄的位置。
岩的声音干涩,喉结动了动。“这……这是什么玩意?”
伏羲蹲下,手指顺着脚印的边缘摸了摸,又扒开旁边的泥土看了看。
“刚留下不久。泥土还没干。”他抬头,看向森林深处,“它往深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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