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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地下室的“不速之客” (中)书影里的常驻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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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时,天边漏出点淡金的光,像谁在云层上划了道口子,把阳光的碎片撒了下来。起初是细细的一缕,后来渐渐铺成一片,把湿漉漉的屋顶染成了琥珀色。空气里浮着水汽,每粒尘埃都裹着光,在地下室的小窗前来回飘荡,像无数透明的萤火虫。

男人把书放回原位时,指尖在书脊上轻轻蹭了蹭,仿佛怕留下指印。他的袖子是洗得发白的蓝,蹭过牛皮纸封面时,带起一阵极轻的风,吹得书页微微颤动,像蝴蝶振翅。动作轻得像在给熟睡的婴儿掖被角,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书里沉睡的诗句。

“谢谢。”他讷讷地说,声音比来时清楚了些,像被雨水洗过的铜铃,虽仍有锈迹,却添了几分清亮。转身要走时,胳膊肘上的破布包晃了晃,露出里面半块干硬的馒头,馒头上还沾着点麦麸,是乡下石磨磨出的那种,带着粗糙的暖意。

“喜欢就常来。”一尘忽然说,手里的棉布正擦着煤炉上的灰,黑黢黢的炉身被擦出块亮斑,映出他温和的眉眼。“这儿每天都开门,书随便看。”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像被风吹得晃了晃的树枝,在原地轻轻颤了颤。他回头看了眼书架,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书脊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唐诗选》就躺在光带里,牛皮纸封面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照亮的玉。他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下巴抵着胸口,像在给自己许下一个承诺,又像在跟书里的文字告别。

后来他真成了常客。

每天傍晚来,踩着夕阳的尾巴。那时的阳光是橘红色的,斜斜地穿过巷口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从巷口一直铺到地下室门口,像条金色的路。夹克上总带着点泥土的气息,是雨后田埂的腥甜,有时还沾着草叶——有次是片狗尾草,毛茸茸的,沾在肩头,像朵不会谢的小绒花。

他不怎么说话,就蹲在书架前看书,像棵沉默的树,把根扎在了这方小小的地下室。膝盖顶着胸口,背脊微微弓起,形成个安静的弧度,与书架的轮廓渐渐重合。看书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像在解一道复杂的谜,嘴唇偶尔动一动,无声地念着什么,只有气息拂过书页时,带起极轻的沙沙声。手指总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把卷了角的纸页慢慢捋平,指腹的温度渗进纸里,让那些脆硬的泛黄纸页都变得柔软了些。

一尘发现,他总爱蹲在诗集那排。从《诗经》到《漱玉词》,一本本挨着翻,翻得极慢,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让诗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有次一尘擦书架时,看见他正对着“采菊东篱下”出神,指尖在“菊”字上画着圈,眼里的光像落了片金黄的菊瓣,是后山野菊那种泼辣的黄,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从不乱翻书,看完一本就放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像给士兵归队。有天地下室的窗户没关严,穿堂风卷着雨丝灌进来,把《楚辞》的几页纸吹得满地都是,像被打散的蝴蝶。他捡起来时,手指在湿了边角的纸页上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然后按照页码一张张排好,夹进书里,还找了块石头压住书脊——那是块河边捡的鹅卵石,被水冲得圆圆的,上面有天然的纹路,像幅淡墨山水画。他压书时很轻,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片羽毛。

更让人意外的是,他会拿起墙角的扫帚,默默扫掉地上的灰尘。扫帚是高粱秆做的,柄上包着层旧布,布上打着补丁,是一尘祖母生前缝的,针脚细密,带着点温暖的弧度。他握在手里,一下下扫得很认真,扫帚尖划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啃食桑叶。连书架底下的灰都没放过,他蜷起身子,把扫帚尖探进去,扫出些陈年的尘絮,堆在墙角,像一小堆雪,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白。

一尘要道谢,他就摆摆手,掌心对着一尘,像在说“不必”。然后蹲回书架前,翻开书,仿佛刚才扫地的不是他。书页翻动的声音立刻盖过了扫帚的余响,像潮水漫过沙滩,把所有痕迹都轻轻抹去。

一尘从没问过他是谁,住在哪里,靠什么为生。就像不问墙角的蜘蛛为什么结网——蜘蛛结网是为了捕捉晨光里的飞虫,这本就是天性;不问窗外的麻雀为什么落在窗台上——麻雀落窗台是为了啄食窗缝里的谷粒,本就是寻常。他只每次给他倒杯热水,用那只带牡丹的搪瓷杯,水总是晾到不烫嘴了才递过去,温度刚好能暖透掌心。

男人接过时,指尖会轻轻碰一下他的指尖。像两片落叶在风里相触,快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点踏实的暖。一尘的指尖沾着松节油的草木香,男人的指尖带着泥土的腥甜,两种气息在相触的瞬间交融,像山与水的相遇,沉默却默契。

地下室的灯光是昏黄的,灯泡用了很多年,蒙着层灰,照得一切都像浸在蜜里。书架的影子、人的影子、书的影子,都变得模糊而柔软,在墙上轻轻晃动,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有时一尘抬头,会看见他捧着书在角落轻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浅,像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柳叶,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窗外的风穿堂而过,带着雨过天晴的潮气,是晒过太阳的被褥那种暖湿,也带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啮噬桑叶,安安静静的,却很踏实。像冬日里炉上温着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暖,每粒米都在汤里慢慢舒展,把所有的急躁都熬成了温柔。

有次下小雨,淅淅沥沥的,像筛豆子。他来的时候带了个布包,蓝布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用红线绣的,针脚虽乱,却透着股认真。打开来是几颗野山楂,红得像小灯笼,沾着点湿泥,是刚从山里摘的,还带着雨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把山楂放在窗台上,没说话,转身就去看书了。窗台上有层薄灰,山楂放上去时,留下几个小小的圆印,像给窗台盖了几个红印章。一尘拿起一颗,山楂的皮很薄,轻轻一捏就破了,露出里面鲜红的果肉,酸得舌尖发麻,却慢慢品出点甜,像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善意,初尝时带着点涩,回味却绵长。

那天傍晚,男人看书时,一尘把山楂洗了洗,放在粗瓷盘里。水汽在山楂表面凝成小水珠,像给红灯笼挂了层水晶帘。男人翻书的间隙,偶尔会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眉头轻轻皱起,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窗外的雨声,还有山楂在齿间碎裂的轻响,像首无字的歌。

有次他来的时候,夹克口袋里露出半截铅笔,是那种最普通的木质铅笔,笔杆被握得发亮,笔尖削得很尖。那天他看的是本《稼轩词》,看到“醉里挑灯看剑”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背面空白。他用铅笔在纸上慢慢写着,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一尘擦书架经过时,瞥见纸上的字,是“挑灯看剑”四个字,笔画很用力,纸都被戳得微微发皱,像要把心里的什么东西刻进去。男人发现他在看,慌忙把纸叠起来,塞进兜里,耳根有点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一尘没说话,只是往他的搪瓷杯里添了点热水,水汽腾起来,模糊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也模糊了男人眼里的窘迫。

地下室的灯泡偶尔会闪一下,像老人眨眼睛。每次闪烁时,男人的影子就会在墙上晃一晃,与书架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像两个相依的伙伴。有次灯泡闪得厉害,一尘搬来梯子换灯泡,男人忽然说:“我来吧。”声音不高,却很清晰。他爬上梯子时,夹克下摆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

换好灯泡,新的光立刻洒满地下室,比之前亮了许多,书脊上的字都看得更清了。男人从梯子上下来,手里捏着旧灯泡,玻璃壳上蒙着层灰,他用袖子擦了擦,递还给一尘,像在交一件珍贵的东西。一尘接过时,指尖又碰了碰他的指尖,这次的暖意更浓些,像春雪初融的溪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像地下室里缓缓流淌的光。男人每天傍晚来,看书,偶尔扫地,留下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小东西——有时是颗野栗子,带着刺壳;有时是片银杏叶,黄得像小扇子;有时什么都不带,只在离开时,把窗台上的空搪瓷杯摆得整整齐齐。

一尘依旧每天擦书,添煤,在男人来的时候倒杯温水。他从没问过男人的名字,男人也没问过他的。他们之间的交流,像书里的批注,不多,却都在点子上。有时是男人指着某首诗,眼里带着疑问,一尘就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翻到相关的注解;有时是一尘擦到某本旧书,男人就会放下手里的书,静静看着,像在回忆什么。

有次暴雨又至,和他们初遇那天一样大。男人来的时候,头发湿得能滴出水,却从怀里掏出本用塑料袋裹着的书,是本旧版的《陶渊明集》,封面都磨掉了,露出里面的牛皮纸。“上次看你这儿没有,”他声音有点涩,“我从家里翻出来的,不嫌弃的话……”

一尘接过书,塑料袋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暖暖的。翻开扉页,上面有行钢笔字:“丙戌年秋,于南山下读”,字迹苍劲,像棵老松。他抬头时,看见男人正望着窗外的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夹克上的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他的影子,像幅安静的画。

“留下吧。”一尘说,把书插进诗集那排,紧挨着《唐诗选》,“书架上正好缺这一本。”

男人的肩膀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芦苇。他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在为这新加入的书鼓掌。

地下室里,新换的灯泡亮堂堂的,照得两排书架像两列沉默的船队。《陶渊明集》躺在光里,和《唐诗选》挨在一起,牛皮纸封面泛着相似的光,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男人重新蹲回书架前,翻开《唐诗选》,指尖落在“采菊东篱下”那页,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了迷茫,只有种踏实的安宁,像找到了归宿的鸟。

一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地下室之所以温暖,不是因为煤炉,而是因为这些无声的陪伴。像书与书之间的空隙,不大,却刚好容得下时光;像人与人之间的沉默,不多,却刚好盛得下真诚。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又露出点光,像谁在云层上开了扇窗。男人看书的间隙,忽然轻轻念出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地下室,混着雨声,像首被岁月反复吟唱的歌。

一尘擦书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雨幕里的南山若隐若现,像幅淡墨山水画。他知道,有些相遇,不必说太多话,一本旧书,一杯温水,一场雨,就足以把两个陌生的灵魂,连在同一片光阴里,像书架上的书,静静挨着,就是最好的缘分。

男人念完那句诗,指尖在“南山”二字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触摸那片只存在于文字中的悠然。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远处的山影晕成了一片朦胧的青,倒真有几分诗里的意境。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朵晒干的野菊花,黄得像凝固的阳光,带着淡淡的香。

“后山采的,”他把布包往一尘面前推了推,指尖沾着点干花瓣,“晒了半个月,泡水喝,败火。”

一尘捏起一朵,花瓣脆生生的,碰一下就簌簌掉渣,香气却很清冽,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锁在了里面。他找出个玻璃罐,把菊花装进去,放在煤炉旁的小桌上,罐口的香气混着煤烟味,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

那天男人走得比平时晚些。雨停后,月亮从云里钻出来,银辉透过小窗,在地上铺了层薄霜。他临走时,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罐,忽然说:“我家后山,秋天满坡都是这花,像铺了层金子。”

“改天去看看?”一尘随口接道,话一出口又觉得唐突,正想解释,却见男人眼里亮了亮,像落了颗星子。

“好啊。”他说得干脆,像早就等这句话,“等收完秋,我带你去。”

那之后,男人来的时候,偶尔会说起后山的事。说春天有野蔷薇爬满石坡,说夏天的溪水能看见石缝里的小鱼,说秋天的柿子像红灯笼挂在枝头,说冬天的雪能没过膝盖。他说这些的时候,嘴唇动得比平时快些,眼里的光像在跳,夹克上的草叶仿佛也跟着晃。

一尘听得认真,手里的棉布在书脊上慢慢蹭,像在把那些画面都绣进书页里。他想起祖父说过,有些地方不用去,听着听着就像去过了,有些故事不用演,说着说着就像经历了。

秋分那天,男人带了串野葡萄来。紫黑的果子挤在一起,像串小小的玛瑙,沾着点晨露。他把葡萄放在粗瓷盘里,颗颗都饱满,透着股生猛的甜。

“刚摘的,”他擦了擦手,指尖沾着葡萄汁,紫紫的,“后山老藤上结的,比城里买的酸,却更有滋味。”

一尘捏起一颗,皮薄得像层膜,咬下去,酸得舌尖发麻,酸劲过后,却有股清甜从喉咙里冒出来,像山涧的泉水。他看见男人正对着本《诗经》出神,书页摊在“蒹葭苍苍”那页,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字上淌,像在给诗句镀银。

“这诗,像我家后山脚的芦苇荡。”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月光,“秋天一到,白花花的一片,风一吹,像雪在动。”

一尘没说话,从书架上抽出本旧相册,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有张祖父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照片上,祖父站在一片芦苇荡前,穿着粗布衫,笑得露出牙,身后的芦苇确实白得像雪。

男人凑过来看,呼吸轻轻扫过相册纸,带起点灰尘。“真像。”他指着照片里的芦苇,又指了指书页上的字,“原来诗里的东西,真能在世上找到。”

那天他们聊到月上中天。男人说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月下教他背诗,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父亲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像支永远唱不完的歌。后来父亲走了,诗却像种子,在心里发了芽,不管后来种了多少地,搬了多少次家,那些句子总在夜里冒出来,像窗前的月光,挥都挥不去。

一尘说起祖父的书架,说这些书怎么从老宅搬到城里,说祖母总爱在书里夹花,说小时候踩着板凳够最上层的书,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却攥着本《西游记》不肯放。

男人听得眼睛发亮,像个听故事的孩子,夹克上的葡萄汁干透了,留下淡淡的紫痕,像朵小小的花。他忽然说:“我叫阿禾,小时候在田里长大的,我爹给起的名。”

“一尘。”一尘应道,指尖在《金刚经》的“尘”字上碰了碰,“世间微尘的尘。”

“好名字。”阿禾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比平时深些,像被风吹得舒展的柳叶,“像你擦书的样子,轻轻的,不扰人。”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沉默里,多了点名字的温度。阿禾来的时候,一尘会说“坐吧,刚烧了水”,阿禾走的时候,会说“菊花罐快空了,下次给你带新的”。书架上的书渐渐多了些带着泥土气的,有阿禾家传的《农桑辑要》,有他捡的旧《本草纲目》,甚至还有本用线缝补过的《千家诗》,扉页上有孩童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是阿禾小时候写的自己的名字。

寒露那天,阿禾带了捆晒干的芦苇来。金黄的苇秆捆得整整齐齐,穗子毛茸茸的,像蘸了金粉。“后山脚割的,”他把芦苇靠在墙角,“扎成扫帚,比高粱秆的耐用。”

一尘看着那捆芦苇,忽然想起照片里的芦苇荡,想起“蒹葭苍苍”的句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找出剪刀,和阿禾一起把苇穗剪下来,插在玻璃罐里,摆在《诗经》旁边,干花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像给诗句加了注脚。

阿禾扎扫帚的时候,手指很灵活,粗粝的掌心捏着苇秆,来回缠绕,麻绳在他手里像活过来的蛇。一尘蹲在旁边看,见他食指第二节有个厚厚的茧,像颗小小的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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