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病历里的“未说之痛” (上)雪夜开箱的旧病历(2/2)
她想起那年秋天收到的录音笔,里面是一尘给孩子们读诗的声音,温柔得像秋阳,读《蒲公英的信》时,还故意捏着嗓子学小蒲公英说话,惹得孩子们笑成一团。她当时反复听了十几遍,说“他的声音真好听”,却没听出录音间隙那几次极轻的咳嗽,没听出他为了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提前喝了多少润喉药。
“11月12日,患者拒绝化疗,要求保守治疗,理由‘需筹备公益活动,不能缺席’。”“12月5日,患者出现咳血症状,仍坚持前往山区送诗集,家属(阿哲代签)强烈反对,患者称‘孩子们在等诗’。”
看到这里,林女士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病历本差点从膝头滑落。她死死攥着纸页,指节泛白,纸边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她在国外的医院里,收到一尘寄来的照片:他站在山区学校的土操场上,身后是堆成小山的诗集,孩子们围着他,手里举着刚写的诗。他穿着件厚厚的棉袄,脸色白得像雪,却笑得格外灿烂。
信里,他写“最近诗社很忙,却很暖,山区的孩子收到诗集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还说“雪天路滑,摔了两跤,不过没事,爬起来继续走”。原来那不是普通的摔跤,是咳血时没站稳摔倒的;原来那份“暖”的背后,是他忍着咳血的疼痛,在没膝的雪地里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路,把诗集送到孩子手里,怕书被雪打湿,还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在书上。
阿哲后来跟她说过,那天一尘回到诗社,棉袄上全是血和泥,咳得直不起腰,却第一时间找她的联系方式,说“要告诉她孩子们很开心”。
“1月3日,患者夜间咳血加重,急诊入院,诊断为肺癌伴少量咯血,予止血治疗。住院期间仍坚持修改诗社年报,称‘要让赞助方看到成果,明年才能继续捐钱’。”
林女士想起次年春天收到的诗社年报,打印得格外精致,里面有孩子们的笑脸,有漂流箱的分布图,还有详细的资金使用明细,最后一页是一尘写的寄语:“诗是寒冬里的炭火,能暖人,也能照亮路。”她当时把年报夹在日记本里,说“等回去一定要好好夸夸他”,却不知道这份年报,是他在病床上,一边输着液一边修改的,字迹因为手麻而有写歪斜,却依旧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病历的最后几页,是他手写的用药记录,每种药后面都标着“不影响发声”“无明显呕吐反应”“不影响走路”,像在给“诗社工作”列一份合格清单。最末页的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里写着她的名字,旁边写着:“再撑撑,等她回来。”
雪光从阁楼的气窗照进来,落在病历上,映得林女士的眼泪格外晶莹,像撒在纸页上的碎钻。她把脸埋进那片深蓝色的棉布,布上还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薰衣草的清香——是她当年寄给一尘的香囊味道,他把香囊里的干花倒出来,用布裹住了这本病历,像在给这份疼痛,盖上一层温柔的棉被。
她终于知道,那些她以为的“岁月静好”,那些她在国外小心翼翼守护的“平安”,全是他用生命扛起来的温柔。他像一棵被积雪压弯的向日葵,明明已经承受不住,却还是努力朝着太阳的方向,朝着她的方向,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只为让她在远方,能安心地等待春天。
阁楼外的雪还在下,落得又轻又密,像在给这个冬天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林女士把病历小心翼翼地裹回布里,放回行李箱的最底层,上面依旧叠着那些打满补丁的毛衣。她知道,这份未说出口的痛,她要替他好好珍藏,像他当年珍藏那些对她的牵挂一样。
走下木梯时,她的脚步很轻,怕惊扰了雪地里的宁静。院子里的双生花盆栽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像盖了层糖霜,幼苗的叶片在雪下微微舒展,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春天的到来。
林女士蹲在花盆旁,轻轻拂去叶片上的雪,指尖触到叶片的坚韧,忽然想起一尘在病历上写的那句话:“再撑撑。”
是啊,再撑撑。等雪化了,等花开了,等孩子们的诗会办起来了,她要把这些未说的痛,都变成诗里的暖,告诉每个来诗社的人:有一种爱,叫“我疼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好的”。
雪还在落,诗社的屋顶渐渐变成了奶油色,像个被时光温柔捧着的蛋糕。林女士站在雪地里,望着阁楼的方向,仿佛看见一尘正坐在阁楼的旧书桌前,对着窗外的雪笑,手里拿着本诗稿,说“你看,雪落在纸上,像给诗句加了韵脚”。
她朝着阁楼的方向,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一尘,我都知道了。”
风带着雪沫吹过,卷起她斗篷的衣角,像在替一尘回应。远处的巷口,传来孩子们堆雪人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混着诗社的木门“吱呀”声,像一首正在写的诗,虽然带着疼,却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