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灯尽影长,马蹄踏雪(1/2)
元宵灯鸟四散三日后,京城看似风平浪静。
街头巷尾仍有人谈论那夜蝶形巨灯如何裂开,白羽灯鸟如雪纷飞,带着一句句“师之所往,心之所织”飘向四方。
百姓只道是义织园又出了新奇花样,赞一声昭宁长公主仁心济世、教化民间。
可宫墙之内,暗流早已汹涌成潮。
礼部侍郎裴砚舟跪在勤政殿外,双手高举奏匣,青筋隐现。
他身着深绯官袍,面容肃正,声音却压得极低:“陛下,民织司私掘皇陵地脉,勾连前朝废宦,图谋不轨,证据确凿!”
内监接过奏匣,呈至御案。
皇帝未拆封,只淡淡扫了一眼,朱笔轻点,批下两字——
“慎处。”
奏折当日便送到了镇国大将军府。
程临序正在校场练刀,寒光起落间,刀锋劈开晨雾。
崔九章快步上前,将奏折递上。
他看完,唇角扬起一抹冷笑,眼神却冷如霜刃。
“地脉?他们倒是敢编。”他将奏折掷于案上,“孙怀恩住慈荫祠十年,从不出门一步;皇陵守尉是我旧部,夜里一根针落地都瞒不过他耳。裴砚舟想拿死人骨头翻出活祸事,胃口不小。”
他眸色一沉,已明白几分:这哪是查案?分明是冲谢梦菜来的。
民织司成立不过数月,却已动摇百年匠籍根基。
那些世代垄断织造的贵胄世家、依附体制的官匠豪族,怎会甘心?
如今借一个“亵渎皇陵”的由头,要将她连根拔起。
可他们忘了——谢梦菜从不是任人踩踏的弱柳。
绣学塾密室,烛火幽微。
顾青梧与柳明漪并肩而立,指尖微颤。
墙上挂着一幅残破绣图,正是《天工绣谱》仅存的拓本之一。
谢梦菜坐在案前,指尖抚过一枚温润玉扣——半圆弧形,雕着细密缠枝莲纹,边缘沁着淡淡血痕。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她声音很轻,却像铁石坠地,“贞织七子,七位女子,用命守住一门技艺,也守住一份誓约。她们焚毁《绣谱》,不是终结,而是立契:若后人背弃初心,此书自燃。”
她说完,起身将玉扣缓缓嵌入《绣谱》正本封底凹槽。
咔哒一声轻响。
木匣底部滑出一卷泛黄绢书,边缘焦黑,似曾遇火未烬。
展开刹那,一股陈年血腥气弥漫开来——七枚暗红手印赫然排列,每枚下方皆有姓名与誓言:
“吾以血为墨,以命为线,织道永续,不容玷污。”
“若有叛者,天地共戮。”
谢梦菜指尖划过那些名字,目光沉静如水:“她们等了百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翌日早朝,金殿肃穆。
裴砚舟再度出列,言辞激烈:“民织司聚众集会、私传禁书、联络废宦,更妄图动摇宗庙龙脉!此风若不刹,国将不国!”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铠甲铿锵之声。
程临序踏入大殿,玄甲未卸,腰佩虎符,身后跟着崔九章与两名白发苍苍的老妇。
一人拄拐,一人盲眼,步履蹒跚,却走得极稳。
“这是北地绣坊遗孤。”程临序声如铁铸,“你们说《天工绣谱》已毁?那我请来两位亲历者——当年亲眼见七位织娘焚谱殉道之人。”
老妇颤抖着手取出绣绷与银针,当众以盲绣复原失传“云水针法”。
针走经纬,丝线穿梭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一幅双面异色绣成——正面是“贞织”二字,反面竟是七朵并蒂莲,栩栩如生。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今天。”盲眼老妪泪流满面,“谁说她们的心血断了?谁说技艺该被锁在宫墙之内?我们每一针,都是替她们说话!”
满殿寂然。
裴砚舟脸色惨白,嘴唇翕动,终未再言,踉跄退下。
皇帝凝视那幅绣品良久,缓缓闭眼,再睁开时,只道:“此事……到此为止。”
风波暂息。
可当晚,谢梦菜独自立于织心堂顶楼,望着远处皇宫轮廓,久久不语。
风穿廊而过,檐下铜铃轻响,仿佛还在诉说那些无人听见的往事。
她缓缓转身,走向书房。
烛火摇曳中,她提笔研墨,纸页铺展。
第一封信,还未落字,已有千钧压心。
风波虽平,夜却未静。
昭宁长公主府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
宫人早已退下,唯有柳明漪守在门外,听见里头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蚕啃叶,又似细雨落瓦——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压得人心口发沉。
谢梦菜坐在书案前,指尖冰凉。
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七声齐响,清越如泣。
她闭了闭眼,提笔写下第一封信。
“臣谢氏梦菜,蒙圣恩赐封昭宁,执掌民织司,三载有余。今体衰神倦,难堪重任,恳请辞去爵位与职司,归还印绶,退隐山林。”
字字平稳,无悲无喜。
可写到最后,手竟微微发颤。
她不是怕退,而是怕留——留则必成众矢之的,退却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她更清楚,树不能高过云,风一来,折的总是顶尖那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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