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绳断铃空,南风暗渡(2/2)
刀痕般的眉宇下,那双惯看沙场生死的眼睛此刻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你说。”
“我要一份‘内府采办’文书。”她语速极稳,“措辞要足,印信要真——至少,在胥吏眼里得是真的。”
程临序没问为什么,也没质疑可行性。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油布包好的铜印模,递给她:“孙怀恩当年留给你的,你一直带在身边。”
谢梦菜接过,唇角微扬。
那枚仿制礼部印模,是昔日她在民织司周旋权谋时,老尚书悄悄塞给她的保命符。
如今,它将化作一场逆风翻盘的开端。
一个时辰后,盐船悄然靠岸。
十余名女子披着斗篷,在夜色掩护下将密封的靛料分装入夹舱。
每一箱都做了双重标记:外层是粗盐,内里却是用蓝靛叶发酵七日、再以海雾调色的真正“蜃楼彩”底料——轻若无物,色可映月。
天刚破晓,三辆牛车已停在衡州府衙前。
车上抬下的木箱沉甸甸,封条上赫然盖着朱红大印:“贡品专运,私启者斩”。
领头妇人跪地呈文,嗓音颤抖却字字清晰:“奉旨采办岭南遗脉靛料,礼部特派使监押,不得延误!”
胥吏翻阅文书,目光扫过印章时顿了顿。
他认不出真假,但那一抹威压十足的“钦命”二字,足以让他退避三舍。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谁也没注意到,那些被抬进衙门的箱子,打开后全是空的。
陆知秋是在正午得知消息的。
他坐在染坊二楼雅间,手中茶盏猛地砸在地上。
瓷片飞溅,如同他此刻几欲撕裂的理智。
“她竟敢用假官文?!”他咬牙切齿,“去查!给我搜那竹楼,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证据!”
当夜,黑衣人翻墙入林,火把照亮芦苇深处的竹楼。
门扉洞开,屋内桌案尚温,茶汤未凉,却不见一人。
唯有灶膛里残灰飘散,隐约可见烧尽的账册碎片,上面依稀残留“潮汐引线”、“北销八道”等字迹。
陆知秋一脚踢翻木凳,怒吼未落,江面忽现数艘快船,悬挂漕帮旗号,兵丁列甲登岸。
一名锦袍青年缓步上前,拱手冷笑:“陆大人深夜办案,扰了漕运重地,不知可有兵部勘合?若无,便是越权执法,按律当拘。”
他是漕运总督之子,更是程临序边军旧部。
一句话,逼得陆知秋脸色铁青,不得不收兵撤退。
火光熄灭,人影散去。竹楼归于寂静。
可千里之外的南岭山道上,一叶孤舟正逆流而上。
艄公撑篙,哼着不成调的渔歌。
舱中“谢梦菜”端坐饮茶,袖口微动,石灰粉落入杯中,泛起一抹诡异紫晕。
她笑了。
随即起身脱去外袍,揭是给我的吧。”
而真正的谢梦菜,早已换作药童打扮,背着竹篓穿行于瘴气弥漫的山谷。
她手腕内侧毒腺隐隐发热,那是身体对某种新型迷香的预警,也是百毒不侵体质最后的警钟。
但她不再躲避。
她翻过三重山隘,终于望见那座藏于云雾中的古寨——石墙上刻着蚕形图腾,檐角悬铃随风轻响,仿佛回应着她掌心陶哨的低鸣。
《染经》不能只藏于江心小舟,更不该困于京师权斗。
它必须回到源头。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山寨祠堂,谢梦菜将陶哨放入供台凹槽。
咔哒一声,暗格开启,里面静静躺着半卷泛黄帛书,与她手中的《潮雾篇》恰好拼合。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如炬。
与此同时,崔九章策马疾驰出岭南,马背上的油纸包裹中,正是誊录完整的《染经》副本。
他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是什么,只知道,将军曾亲自交代:“送到绣学塾,交到顾青梧手里——慢一步,天下就变了。”
江风浩荡,春寒未尽。
而在北方某座书院阁楼上,一幅由百幅织锦拼接而成的长卷正悄然展开。
丝线经纬交错,似山河奔涌,又像命运伏笔。
只待一人登台,点燃那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