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盟约之主(2/2)
这或许是衰朽王室在强权时代下,唯一能做的、最现实的选择了。
数日后,周王室对外发出了一道意味深长的诏令,内容并未直接提及宋国提议和汉国,只是泛泛地重申“诸侯当以和睦为念,共扶周室,勿起兵戈”,并提及“昔桓文之事,乃尊王攘夷之典范,天下诸侯当效法之”。
这道不痛不痒、甚至有些含糊其辞的诏令,在明眼人看来,却无异于一种默许。
周王室没有反对,就是最大的支持。这无疑为汉国接任盟主之位,减轻了来自道义最高层的潜在压力。
当这道诏令的内容被快马加鞭送至江州王宫时,姬长伯正在与鲍季平、黄婴等重臣再次商议会盟细节。
闻听此讯,姬长伯先是一怔,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向殿下的两位辅政大臣:“鲍卿,黄卿,看来我们这位洛邑的天子,倒是比寡人想象的要……识时务。”
鲍季平抚须沉吟:“天子此诏,虽未明言,实则已为我等去除了最后一道,也是最名正言顺的一道障碍。晋、楚若再以‘僭越’、‘不尊王室’为由反对会盟,其辞便弱了三分。”
黄婴也笑道:“正是。天子衰微,自知无力回天,此举不过是顺势而为,以求自保。然而于天下人看来,便是周室认可君上领袖群伦的地位。此乃天助我也!”
姬长伯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扫过中原山川。周天子的意外“配合”,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局势已然明朗,阻力比预想中要小,机遇却比预想中更大。
“传令给宋使,”他转过身,声音斩钉截铁,“寡人,接受宋公的美意。具体会盟地点、日期、盟约条款,由首辅鲍卿全权负责,与宋国及各方诸侯使者详谈。务必要让此次盟会,成为定鼎天下新秩序之始!”
“诺!”
随着汉国正式表态,天下的目光瞬间聚焦于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大盟会。
中原的风云,因此而加速涌动。
汉国正式接受宋公提议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列国。
然而,在江州城的王宫深处,汉国的决策核心并未因外界的喧嚣而动摇,他们正以极高的效率和明确的自主意识,开始筹备这场注定将改变天下格局的盟会。
内阁首辅鲍季平领命全权负责会盟事宜,但他与姬长伯及一众心腹重臣的共识非常明确:汉国必须主导此次会盟,绝不能被宋国那套“君子之风”和旧有框架所束缚。会盟的场地、仪制、乃至名分,都需体现汉国的意志和实力。
宋国最初提议在宋地举行盟会,意在借助其地处中原、交通便利的优势,并彰显其作为发起国和传统礼仪之邦的地位。
然而,汉国内阁几乎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一提议。
“会盟之地,岂能假手他人?”兵部尚书卢林在内部会议上直言不讳,“在我汉国境内,则安全无虞,调度自如,更能彰显我为主,诸侯为客之势。若在宋国,难保晋、齐等国不会暗中作梗,甚至派兵威胁,届时我主客易位,反受其制。”
次辅黄婴也深以为然:“不错。且会盟于我国境内,各国使臣亲眼目睹我国之富庶、军容之强盛,其震慑之效,远胜千言万语。此乃立威之良机。”
经过仔细勘察和讨论,内阁最终选定位于汉国东部边境、毗邻中原的“渑池”作为会盟地点。此地原属郑国,如今已是汉土,既不失中原之便,又完全处于汉军控制之下,且地势开阔,便于营造会场和驻屯大军,足以保障会盟万无一失。汉国将此决定通知宋国及其他有意与会的诸侯,态度温和但立场坚定,宋公在权衡利弊后,也只能接受。
会盟之地决定之后,更大的难题在于仪制。
宋公国书和周礼传统,盟会当由霸主以“公爵”身份主持。但姬长伯早已自立为王,“公爵”之位对他而言非但不是荣耀,反而是一种贬低。
“寡人乃汉王,非汉公。”姬长伯在御前会议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若以公爵之礼会盟诸侯,岂非自降身份,徒惹天下笑话?楚君僭号武王,已历数代,诸侯虽不认同,却也无可奈何。寡人之王号,得于将士用命,百姓归心,岂能让虚礼所缚?”
宗伯姬去疾面露难色:“君上,若完全摒弃周礼,恐失宋、卫等守旧诸侯之心,亦予晋、楚攻讦之口实。‘尊王’之旗,不可轻易丢弃。”
鲍季平沉吟良久,提出了一个折中而富有深意的方案:“君上,臣以为,可在周礼框架之内,行权宜变通之策。仪仗、乐舞、盟誓流程,皆按公爵会盟之最高规格,以示我对周礼之尊重,安抚宋、卫等国。然,在核心名分上,君上不当称‘公’,亦不直称‘王’以免过度刺激。”
“哦?鲍卿有何妙策?”姬长伯饶有兴趣地问。
“可效仿昔日齐桓公‘衣裳之会’,但更进一步。君上可于会盟之时,设一特殊席位,高于诸侯公爵之位,名为‘伯主’之位,或可称‘方伯’之座。此位不在周礼常制之内,乃因时制宜,特为天下盟主所设。君上坐于此位,接受诸侯觐见,主持盟誓。如此,既避开了公爵之卑,也未直接挑战王号之敏,实则地位凌驾于众公爵之上。天下人皆明此位之尊,实与王无异。”
姬长伯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方伯’……代天子巡狩四方之伯主……此议甚妙!名义上尊周,实则自立规则。便依此议。”
鲍季平的方案解决了会盟时的身份问题,但姬长伯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不仅要成为事实上的霸主,还要在名分上彻底与过去的公爵体系割裂。
楚武王熊通自立为王,不朝周贡,雄踞南方的故事,给了他极大的启示。
“楚武王能为之,寡人为何不可?”姬长伯对几位核心重臣说道,“此次会盟,不仅是确立盟主之权,更要奠定我汉国与周室并立、乃至超越之基。
寡人要在盟约中,明确写入各国承认汉国‘王业’,承认寡人‘汉王’之尊号。并非要求他们日常朝贡称臣,但在此盟约框架内,必须认可此一名分。”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黄婴谨慎道:“君上,此举恐引发强烈反弹,宋公等人未必肯接受。”
“所以需要策略。”姬长伯道,“盟约条款可分层级。核心几条,如互不侵犯、共同御侮、通商便利等,各国易于接受。而关于寡人名分之条款,可置于其后,作为汉国承担盟主责任之对应条件。鲍卿,你与宋使及各国交涉时,需把握分寸,可示之以威,亦可诱之以利。告诉宋公,若汉国不得王号之尊,则盟主之责亦难名正言顺行使,于稳定天下秩序不利。同时,对卫、鲁等较小诸侯,可许以安全保证或经济好处。”
他停顿一下,语气转冷:“若有顽固不从者……渑池在我境内,汉军精锐环伺,寡人倒要看看,谁敢做那出头之鸟!”
方针既定!
渑池之地,开始大兴土木,修建盟坛、馆舍、校场。工程浩大,却要求在一月之内初具规模,显示出汉国强大的动员能力。
鲍季平亲自领导的外交团队,与宋、卫、鲁、陈、蔡等中小诸侯的使者展开了密集的磋商。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关于姬长伯名分的争论尤为激烈,但在汉国软硬兼施的策略下,大多数诸侯选择了默认或含糊接受,唯有宋国使者仍在据理力争,希望能维持公爵体面。
兵部与锦衣卫指挥使如意配合,向东部边境增派兵力,旌旗招展,战鼓雷鸣,既是威慑可能前来破坏的晋、齐等国,也是向即将到来的诸侯展示肌肉。
户部尚书则与各部协同,核算着庞大的开支,从犒赏军队到宴请诸侯,从赏赐礼物到道路修缮,每一笔都力求用在刀刃上,既要彰显汉国的富足与大度,也不能过度消耗国力。
姬长伯本人,则沉浸在典籍之中,与宗伯姬去疾等人反复推敲盟誓的辞藻和仪式的细节,务求在“合乎古礼”的表象下,嵌入汉国的核心诉求。
随着盟会日期临近,渑池逐渐成为天下瞩目的中心。
各国使团陆续抵达,带着好奇、敬畏、疑虑等复杂心情,踏入这片被汉国意志所笼罩的土地。
他们看到的是秩序井然的营寨,衣甲鲜明的汉军士兵,堆积如山的粮草物资,以及那座虽未完全竣工却已显恢弘气势的盟坛。
坛上,预设的那个高于所有诸侯座次的“方伯”主位,无声地宣告着此次盟会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宋国正使,那位以精通礼仪着称的贤大夫,望着那特设的尊位,脸色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对副手低语:“礼乐乐崩,至此极矣。然汉势方炽,非宋所能逆。但愿姬长伯能真如齐桓,存亡继绝,而非效楚蛮,恃力凌弱……”
与此同时,在远离渑池的晋国都城新田,晋公与卿大夫们也在密切关注着汉国的一举一动。
得知姬长伯不仅接受了盟主之位,更意图在盟会上确立王号,晋侯勃然大怒。
“姬长伯小儿,安敢如此!欺我晋国无人乎?”他摔碎了手中的玉杯,“传令下去,整军备战!待其会盟之时,朕要亲率大军,兵临渑池,倒要看看这‘汉王’的盟会,开不开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