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出云望霄（2/2）
“快！就位！”
负责指挥的校尉大声吆喝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力士们将十二座特制器械沿着右舷一字排开，每座器械旁都配有两名操作手和四名力士。
侯景大步走到其中一座器械旁，一把扯下覆盖的油布。
露出的器械主体是一个巨大的圆筒，筒身上铸造着精细的龙纹，两侧的摇臂上各有一个可供四人同时操作的手柄。
“启禀陛下，这就是匠作营根据近期战况改进打造的'水压分金车'。”
侯景的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按照陛下的图示，用了整整二十日才铸造完成。”
高欢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些在火光下泛着幽光的器械：
“开始吧。”
“注水！”
随着指令下达，力士们迅速将一根特制的皮管投入江中，另一头连接在器械顶部的入水口。四名力士同时摇动一侧手柄，伴随着咔嗒声，江水被源源不断地抽入青铜圆筒。
“加压！”
另一侧的四名力士同时发力，摇动另一组手柄，圆筒内部传来沉闷的水流声。
“放！”
侯景一声令下，十二座水压分金车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巨大的绞盘在数十名力士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开始缓缓转动。缆绳瞬间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横亘江面的粗大铁索，在巨力的拉扯下，猛地从水中被提起一大截，水花四溅！
“破！”队正的声音带着决绝。
“铛！！！”
一声震耳欲聋、穿金裂石般的巨响猛然炸开！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甚至压过了江涛和风声，让整个“望霄”号都仿佛为之一震！火星从撞击点猛烈迸溅而出！
挨着铁链的巨钳愈发咬紧。
“加压！继续加压！”侯景怒吼着，亲自上前督战。
力士们咬紧牙关，手臂肌肉绷紧，更加奋力地摇动手柄。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在震耳的水声中依然清晰可闻。第一道铁锁应声而断，两截断裂的铁链迅速沉入江底。
沉重的铁索失去了连接，如同垂死的巨蟒，猛地砸落江面，溅起巨大的水花，迅速沉入浑浊的江底。
整个过程，从挂索到破锁，不过短短数十息！夏军士兵动作之熟练，配合之默契，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将“准备充分”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好！”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赞许地点了点头，
“第二道！”
苏绰站在高欢身侧，看得目瞪口呆：
“陛下，这……这等以柔克刚之法，的确精妙啊！”
高欢的唇角微微上扬：
“水虽至柔，聚势而成，则可破金石。这便是物性之理。”
第二道铁锁比第一道更为粗壮，但在几十个巨钳的同时作业下，也不过多支撑了一炷香的时间。
两道拦江铁索，梁军寄予厚望的最后屏障，在短短的时间内破除殆尽！
江面之上，再无阻碍！
“万胜！万胜！万胜！”
望霄号上，目睹全过程的夏军将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气瞬间攀升至顶点！
他们看向高欢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崇拜，更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狂热！
高欢负手立于舰桥，玄色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越过正在沉没的铁索残骸，越过混乱的梁军船阵，牢牢锁定了采石矶上那面猎猎飞舞的“陈”字帅旗。
“传令各军主将，速至‘望霄’议事。”
…………
很快，侯景、彭乐、苏绰等核心将领以及可足浑道元等后勤将领皆齐聚望霄。
舱内，檀香依旧。
高欢在棋枰主位坐下，示意众人落座。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绰脸上。
“令绰，方才可曾看明白了？”
高欢问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棋枰边缘。
苏绰深吸一口气：
“臣……愚钝。直至此刻，方窥得陛下谋划之万一。陛下以铁索连舟为饵，诱使陈庆之将破敌之望尽数寄托于火攻之上。待其火攻之势已成，再以这‘防火毡’破之，使其心志受挫，军心涣散。随即以雷霆之势破其铁锁，摧枯拉朽……此等环环相扣，算无遗策，臣……五体投地！”
高欢微微颔首：
“曹操之败，非仅败于火攻，更败于对水战一无所知，败于傲慢轻敌，以为北兵铁骑无敌，便可无视江流之险，无视南人之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朕读史书，岂会重蹈覆辙？他陈庆之想当周瑜，借东风，烧赤壁，名垂千古。可惜……”
他顿了顿：“朕却不想当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曹孟德！”
“为帅者，未算胜，先算败。”
高欢的声音恢复了平缓，：
“陈庆之，确为良将。他算到了东南风起的天时，算到了火船突袭的战术，甚至算到了利用铁锁拦江的地利。他几乎算到了一切胜机。”
他拿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高欢抬起眼，目光如电：
“他只算了‘他如何胜朕’，却未曾深算‘朕如何破他’！他只算了东风，算了火船，却未算到朕的谋划！”
“他以为铁索连舟是朕的破绽，是朕不习水战的明证。殊不知，此乃朕故意示之以弱，诱他入彀的香饵！他以为火攻是唯一胜算，倾尽全力于此，却不知朕早已备好克制之法，静待其自投罗网！他以为两道铁锁足以阻我大军于江心，却不知朕早已备下破锁利器，只待火攻一破，便以雷霆之势，碾碎其最后依仗！”
高欢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将一场惊心动魄的谋略对决，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陛下……”
侯景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问道：
“那……那接下来？”
高欢的目光投向舷窗外，采石矶的轮廓在晨曦和硝烟中已清晰可见。他缓缓站起身，玄色披风无风自动。
“传朕军令。”
他的声音平静：
“各军按预定方略，全力进攻！水师抢占滩头，步卒登陆强攻！朕要在日落之前，看到朕的大纛，插在采石矶的最高处！”
“此战，不留降卒，不纳俘虏！朕要以采石矶之血，祭我大夏南征之旗！以陈庆之之败，告慰天下，阻朕天兵者，唯死路一条！”
“末将遵旨！”众将轰然应诺。
高欢独自走到舷窗前，望着前方烽烟四起的采石矶。
江风拂面，带来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高欢幽幽一叹，缓缓抬起手，按在舷窗上，指尖用力，仿佛将整个江南山河，尽握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