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破庙的钟声是给人听的,不是给神听的(2/2)
“胡闹!”一名营地里的老人立刻出声喝止,“那是不祥之物,怎能乱敲!”
众人一阵哗然,对钟声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
在他们的记忆里,钟响便意味着审判与死亡。
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擦拭着长刀的韩四,却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软布。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那片铁片之下,仰头看了看,随即解下腰间那支被他磨得锃亮、几乎能当镜子用的刀鞘。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韩四握紧刀鞘,用末端,对着那片锈迹斑斑的铁片,轻轻一击。
“铛——”
一声沉闷而钝拙的响声,完全不同于记忆中那清越而肃杀的青铜钟鸣。
声音不响亮,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远山传来空旷的回荡,像是大地一声疲惫而悠长的叹息。
胆小的孩子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预想中的恐惧并未降临。
赵十三那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发出一声响亮的爆笑:“哈哈哈!原来钟声也没那么吓人嘛!”
这一笑,仿佛一道咒语,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林宇凝视着那仍在微微颤动的铁片,忽然开口道:“从前,钟响是判人生死。如今,钟响是叫人苏醒。”他转向一脸兴奋的阿箬,“它该有个名字。”
阿箬毫不犹豫地举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叫‘醒钟’!”
当夜,一盏孤灯从石龛的方向送来。
来人是石龛守身边的一个哑仆,他放下灯,又从怀里取出一截断裂的麻绳,绳上系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铃舌,正是旧日那口青铜审判钟的核心。
哑仆将东西放在供台上,对林宇比划了几个手势,大意是:“他说,旧钟已哑,新声由你们定。”
谢云归捧起那半枚冰冷的铃舌,端详良久。
他试图以命理符箓激发其音,想看看旧律之音能否在新世重响。
然而,那张蕴含着精妙术数的符纸,在触碰到铃舌的瞬间,竟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一捧无法挽留的灰烬。
他瞬间顿悟:旧律之音,唤不来新世之响。
沉思片刻,谢云归转身走出破庙,不多时,竟从赵十三的母亲那里,借来了平日里熬药用的一个粗陶罐。
他将清水注入陶罐,然后把那半枚铃舌轻轻浸入水中。
最后,他从林宇用来修整“无咎”绿芽的工具中,取了一根柳无咎亲手削成的细长竹笔。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谢云归手持竹笔,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敲击在盛着水的陶罐外壁上。
“叮……”
一声清音,如泉水滴落幽潭,如朝露滚下叶尖。
声音不大,却清澈悠远,带着水的柔韧与土的温厚,荡彻整个寂静的夜空。
它没有“醒钟”的沉闷,也没有旧钟的肃杀,它只是纯粹的声音,干净得像一个初生婴儿的啼哭。
林宇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由衷的微笑。
“听,”他轻声说,“这才是人声。”
次日清晨,破庙那片被称为“醒钟”的铁片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用小石子堆成的圆。
每一块小石头上,都用木炭或浆果的汁液,刻着一个字。
“迟”、“病”、“救”、“悔”、“饿”、“怕”、“爱”……
竟是昨夜那些在人群中沉默不语的人,悄悄留下的。
他们不敢高声发问,便用这种最质朴的方式,将自己深埋心底的执念与痛苦,摆在了这里。
韩四默默地蹲下身,将那些石头一块一块地拾起。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捧着的是一颗颗滚烫的心。
他将这些零散的字拼在一起,最终,在地上排出了一句话:
“我们也想被听见。”
他站起身,将这些承载着无声呐喊的石字,一块块嵌入破庙湿润的泥土地基之中,正对着那面“醒钟”。
从此,它们将成为这新生秩序最坚实的基石。
林宇立于庙宇的门槛之上,晨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看到,一缕微不可见的晶石之光,正从地底深处渗出,如同母亲温柔的手,缠绕在那些石缝间刚刚冒头的“无咎”绿芽之上。
而远处的山道旁,那枚曾于青奴袖口悄然洒落金粉的灵蝶翅膀,正被晨风吹拂着,恰好卡在一截枯枝的缝隙间。
它不再静止,而是随着风的节奏,极轻、极轻地颤动起来,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阵风起,将它吹向下一个更远、更沉默的角落。
夜色与晨曦正在交替,林宇知道,新的一天,将从浇灌这些希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