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孩子哭了找妈(1/2)
小公爷在还不是小公爷的时候,学会了人生第一句话。
这名展现了令旁人震惊天赋的小孩子,似乎在思忖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决定要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说了。
“烫。”
屋子里,那个魁梧的猎人,那名已经习惯了沉默的母亲,以及那个明显脑子没小公爷好使的娃儿,还有那条颇具灵性的巡山犬,他们在这个满是野兽肢体装饰的山中猎人小屋中,共同地看了一眼黢黑的小公爷。
他们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清楚,一个小孩子学会说话的第一句话,是表达自己身体的感受,究竟是一件多么古怪的事情。
旁白,那个小炉灶上还温热着一锅烂肉,虽然给小公爷吃的那一碗已经放凉了,可他吃到嘴巴里之后,还是觉得……烫。
此刻的小公爷可没有为同龄人伸张正义,代表那些智识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们,倾诉这个年龄段婴儿的体感,他只是觉得,烫,就要说出来。
“烫。”
小公爷又说了一遍,于是,在母亲的瞠目结舌中,这名善良的亲娘马上就把那个小碗端到了唇边仔细吹着,那个便宜老爹,那个猎人则震惊地看着正在吸气,给口腔降温的孩子。
别人家正经的孩子,第一句话,不都是要说爹和娘嘛?
猎人见过那么多的动物,他甚至在星夜里见过浑身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紫貂,见过雪夜里犹如贴地飞行的白狐。
作为最能接触到自然变化的猎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从前两年开始,这片山林开始变得更有灵性,那些流传在歌曲和传说中的事物,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和刺激,在暗中慢慢苏醒。
大山感应到了可怕的危险,所以,它们在醒过来。
可山林这些年的变化……也比不上这个,此刻拼命想要抓羊腿骨嫩肉的小孩儿。
“啊……啊……”
他的手抓挠着,想要吃。
于是,他就吃到了。
猎人给他拿了一块儿。
“……怎么就不长个子呢?”猎人看着黑黢黢的小孩儿,看着抱着羊腿啃的小公爷,非常疑惑地想道。
森林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如果不长力气,靠着这贼机灵的脑子,又能活多久呢?
……
……
在猎人眼中,大山是近些年才发生了异变,很多固有的事物也变得令人捉摸不定。
但是在山下的人间,这里从未有过千年万年亘古不变的所谓“规矩”。
县城。
郊外。
衰草萋萋之间,在一大片芦苇荡之内,有一条叫做龙河的河流。
此河从县域内蜿蜒而过,文彦爬过刚刚修筑好的低矮坝体,看着已经疏浚后的新河,内心颇为感慨,这道新坝至少可用三十年,可自己的官帽……不知道能不能撑住三年。
细流缓缓趟过,此地的浪花淘不尽英雄,但可以把岸上这个芝麻官给冲走。
他心想,倘若再有新官上马,恐怕第一件事就拆坝、加税、重修堤坝、有了政绩,但就是劳民伤财。
没办法,这条河在很多官员眼中实在是太过妩媚了。
没错,就是妩媚。
里数不长,几乎都在这个县境内,其他县官没有和自己抢功的能力,而且这条河也不太老实,偶尔决堤淹没几百亩地,很多老乡的土地就被淹没了,一年没有收成。
最奇妙的是,只要在文彦站立的这个河流拐角处,在这个绝妙的要地构筑一道不高不低的小堤坝,下游的几百户庄稼人就都能因此受益。
所以,一道质量低劣的堤坝,就成了每一届县官和乡绅的大餐,向上虚报修堤费用、向下加税敛财,还能在百姓中捞个好名声,甚至还能够借此和当地士绅集团勾兑交换利益,彰显自己作为清廷官员的权力。
种种好处,不一而足,所以,像文彦这种不贪墨一分把堤坝修建地固若金汤,以至于征集来的民夫都有一种悲哀,觉得这个干着不累,几年就有一次的活计,或许是真的结束了,连带着看县太爷的脸色都有些不善。
本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怎么来了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县官。
文彦在这个辽东小县的为官生涯,并不顺利,甚至因为显得太过刚正,还引发了一定程度的民怨。
堤坝上的文彦迎着河风,看着变得温和的河流,看着那些休憩的民夫,深知只要自己离任,后来者有的是办法扒堤重修,你们不要担心,哭丧着个脸不好看。
水患是水患,可有时候也是人患更多几分。
“走吧。”
文彦离开。
轿子上,他看着手心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那些土豪半文不白的话语,他甚至能想出来,那些乡绅苦口婆心感动自己的样子,文彦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字迹,知道,这次那些人并没有请秀才代笔,而是真的想用大白话感悟他这个官场上的愣头青。
上面写了很多话,可真的称得上算有趣的,还得是那句“做人做事,本就该七分想着自己,两分想着朝廷,剩下的一分想想百姓,但也要替别人想想,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文彦看了以后,只是哑然,对面似乎是在描述过去的几任官员是如何做事的,先把大头想在怎么盘算捞钱上,紧接着再去想怎么应付上级,剩下的一分,恐怕就是如何平衡利益,我吃肉你喝汤的戏码。
转念想来,这恐怕已经是对方的最后通牒,文彦相信那些人不敢杀朝廷命官,可那小小的县衙内谁是县太爷的人,谁是当地势力的自己人,他们恐怕一清二楚,晚上装麻袋敲闷棍,恐怕早就提上了议程。
“老爷,府中来信,长荪少爷今晚就要到了。”
文彦:“好……”
他抽时间批阅修改了几个案子。
第一个,县城最大的山货行老板的庄子,被一群黄鼠狼集中啃噬,全家死于非命的案子,实在是太过蹊跷,这掌柜是文彦的敌人,原因是文彦想要把税收到山中猎户以及躲在山林的旅顺屠杀后流民的头上,现在那些人靠山吃山,以低廉的价格销售给山货行,掌柜可以从中攫取大量利润。
一旦把他们纳入当地户籍,虽说要缴纳一定税务,但也算是朝廷正儿八经承认的民众,文彦甚至可以给他们官府发布的垦荒权。
只要他们在官府登记,就可以按家庭成员,领一麻袋大米,两麻袋麦子,还有一袋绿豆,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在一年的时间内,在山脚山麓开辟新的耕田,这些田地官府三年不纳皇粮,就是他们自己的。
这种堪称开天辟地的福利,而且只能是县太爷这个官员,有朝廷背书的人才能干,可想而知,山货行掌柜对文彦真的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今日,那个山货行老板离奇死亡,对文彦来说,是有极大的好处。但这件事不是文彦干的,开杀戒的唯一后果,就是互相之间超出控制的仇杀,文彦必须得给那些乡绅一个交代。
“真的蹊跷。”
那掌柜一家人的死法实在是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那些人身上啮齿类的咬痕明显地无法隐瞒,而且,那家人身上的天花和鼠疫的痕迹,让老郎中极其生畏,以至于那小镇的人哭诉着闹到衙门,上万民书要烧掉对方宅邸杀灭瘟疫。
不过有老叟说,那晚自己见到了很多狼虫走兽闯入宅邸,尤其是那个大半夜敲门的、会站立、能说人言的黄鼠狼,那是辽东黄大仙的化身,它是在替天行道,给老百姓做主,瘟疫只会在这一家流传,不会蔓延扩散。
一时间,众说纷纭,镇子上人心惶惶。
不得已,文彦只能点了一把火,对外谎称自己求过神仙,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已经涤清邪祟。
这种死法,根本不是这个孤臣,不是这个可怜县太爷能干出来的事情。
正因此,即便同为富有阶级的人们,眼看着做山货的孙大疙瘩全家毙命,攒了半辈子盖的府邸付之一炬,这些和文彦敌对的势力都无法把罪名按在这个县官的头上。
撬动利益,引动的滔天仇恨,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文彦在走钢丝。
富国强民,就是要下重手,刮骨疗毒。
只不过,似乎有什么神奇到无法得知的诡异力量,在帮他做这件事。文彦批阅这个案件,就是想要让捕快,查查山货行掌柜一家人死因背后,究竟有没有怪力乱神的迹象。
轿子还在官道上走着,路途遥远,所以,文彦开始批阅第二件案子。
说是第二件,其实是一大堆系列案件的集合体,这件事麻烦到了文彦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觉得有淡淡的无奈和悲哀。
这要追溯到去年日军在旅顺做的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事件,甲午海战失败后,这个北洋大臣李鸿章耗时十六年创造的远东第一军港,还是被日军冲垮,四天三夜的屠杀,制造了高达两万人的杀孽。
虽说在国际压力下,日军被迫暂时归还了旅顺港,清廷也在此地设立了纪念死者的万忠墓,但有时候,“国耻”这种事悬在心头,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屠杀过后,一些人在血气冲天的城池中仔细搜索,竟然找到了不少尚且留着一口气的孩子,男丁女娃皆有,恐怕都是父母皆知无法生还后,想办法把这些两三岁的孩子藏匿起来,靠着几块粮食活了下来。
这些孩子理论上应该由朝廷开办的善堂养活,可后来却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没爹没娘的这些娃儿在某天晚上,竟然三五成群地去了军港兵营的所在地,谁也不知道这些孤儿,究竟是怎么突破层层防守,进入到那些都是军事机密的港口里的。
但是根据流传出来的流言,某些孩子对着甚至哭着说,自己十年后就要死在这里,这是日军的兵营,那里是日军制造钢铁的巨屋,在那边,还有日寇的铁舰等等。
当时管辖军港的是北洋大臣王文韶,彼时正值日寇刚刚因为三国干涉归还军港,但是清廷的控制力非常微弱,所以对于此等鬼神灵异事件,只是强行按下,甚至想过按律对这些孤儿斩首。
如果不是同在此地驻防的、因甲午战败被革职留任的水军大臣宋庆觉得此事太过荒诞,暗自封了一个密折子送到了皇城内,恐怕这些孤儿的命都保不住。
文彦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说来也巧,因为朝廷的陆上邮路必须要过这个小小的县城,王朝暮年,很多看似稳定保密的系统,都变得腐朽不堪,越是人多的机构就越容易出问题。
那名跑了几十里就疲累的驿卒,跑到县衙旁打秋风喝茶水要贴补,看样子是早就打听好了,此地县太爷虽然对内部士绅商贾煎迫拷打,但是却对外来的官僚系统成员体贴备至,在此地歇脚,也能捞得不少油水。
这名驿卒,满嘴油花地说道:“谁说,谁说你们老爷不会做官的?我支持他当辽东总督!”
当他吃了三碗地三鲜盖饭,喝了四杯烧刀子,差点在吹牛的时候,把自己的人生偶像李自成说出来的时候,文彦最值得信任的皂吏,早就“无意中”打翻了那邮差的包裹,并且也“无意”地,看完了折子上的全部文字。
从那天以后,那些孤儿就化整为零,流散到了旅顺港内,清兵也不想对这些苦命的孩子大开杀戒,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否清廷驻防此地的官员暗中资助了一笔款子,还是旅顺城的新来居民,可怜这些最有资格继承这座城的孤儿,偷偷给了不少吃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