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孩子哭了找妈（2/2）
总而言之，那天晚上，这些孤儿的离奇诡异行动之后，当地就出现了一个名叫“孤儿帮”的松散组织，文彦也曾想找寻这些孤儿，由县衙集中收养，可他也身陷囹圄，一个县太爷开始对县域内的敌人战斗的时候，那么他就会变得异常危险。
“东边的钱家，北边的李家，还有……”
收养旅顺孤儿，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可以攻讦的地方，但只要有心人想到“收买人心养死士”这句话，那文彦本就随风飘摇的乌纱帽，一定会第二天就被高空来的手一把抓下，自己滚回南方老家。
那些孤儿……不是没有人觊觎，只不过，现在清廷非常敏感，就像是后世的公司一旦走下坡路，老板就会犯病疯狂抓考勤，以为这会挽回他江河日下的基业。
清廷也很紧张，国家虽然疲敝，但只要听闻哪个官员商贾巨富士绅开始养死士了，一定会让他们脆弱的小心肝猛地一颤，紧接着就爆发狂力，把这些想要谋反的人一头摁死，就像当年击败太平天国那样。
几十甚至上百名孤儿，这些孩子只要养熟了养大了，是真的敢为主家拼命送死的，上百名不要命的疯子，比上千名吃军饷的兵卒，要可怕太多……
轿子里的文彦莫名想起了这件事，然后摇摇头不去想了，现在沙俄一直对朝廷说自己“护卫辽东居功至伟”，一直琢磨着吞掉旅顺这个东方第一要塞，明日这座军港的归属还不知姓不姓爱新觉罗。
那些孤儿，真的可惜了，也不知道这个野蛮生长的果子，最后被哪个聪明人给摘走。
文彦只是觉得很着急，虽说想要成万世基业，不应该图一朝一夕的得失，但这个案件上记载的事情，实在令他无比架火生气。
他派人去旅顺军港寻找孤儿，但最后闯入县域境内，却是很多不知来头的流民，这些百姓似是被日寇的凶残给吓破胆了，竟然躲到了山里不见人，谁都知道，这些没有经受过野外猎人训练的流民，本质上就是一群只会种地的百姓。
他们在山里吃瘪以后，坚持到今天也没有落草为寇，只是出于对同胞的顾怜和文彦做的一些安排提防。
文彦想要说服他们从山中离开，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啪！”
文彦猛地拍了一下轿子的窗户，吓了马夫一大跳，马夫回头看看，发现这名有真本事的县官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于是就放松了马嚼子，让马车行驶地更缓慢一些。
这名县官所气的不是别的事情，而是他还记得，那些进入山中的百姓，最先走出来的，竟然是一群妇女，是一群……挺着大肚子的妇女。
都是，女人。
流言是最先传播到四周的，很快，文彦的脑袋上仿佛就漂浮着一个“寡妇共夫”的称号，意思是这个县太爷想要当这群寡妇的公共丈夫，而且，伴随着某些势力的推波助澜，那些妇女的肚子，也成了一篇很值得做的文章。
有一名文学家曾经说道，某些愚昧麻木的人，当谈论到妇女的时候，想象力就会变得更加发达，不擅长算数的他们，此刻仿佛也化身为拉马努金和莱布尼茨。
肚子？
女人怀胎十月，这些妇女的肚子此刻鼓起来了，那岂不是说……这里面，是那三天四夜之后，日寇留在里面的野种？
人们一旦联想到这里，那事情就开始变得愈发恐怖了，你们这些臭娘们儿为什么还活着？原来是怀上了小鬼子的种，爷爷我不敢杀日本人，现在还不敢打你们吗？这些放荡的女人都该浸猪笼全部泡死，谁让你们不守妇道？
你看看人家邓世昌邓英雄敢在海上殉国，你们这些女人怎么还不死呢？不嫌丢人？不嫌给我泱泱中华抹黑吗？
谣言一旦升起，就永无止息，文彦读过很多书，所以他知道，那些坏人还是把百姓那耿直但脆弱的民族意识给刺激起来了。
这就像是遮羞布一样，虽然人人都知道，她们肚子里不太可能是日寇的种，但现在，已经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也是了。
只要这些女人还存在，她们就会一直给中国男人的脸上扇耳光，女人怀上不知是谁的野孩子，那就是在说，你们男人实在是太弱了，连自己国家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老百姓不想承受这种奇耻大辱，所以，他们选择，把这种痛苦转移，视而不见，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女人的不守妇道，归咎于他们没有壮烈自尽守节，她们既然还在苟且偷生，那就要，想办法猎杀这群从山里走出来的“流寇”。
这个年代没有基因检测技术，就算有，恐怕那复杂的医学报告，那些繁复的小数点，那些可以证明胎儿都是华人染色体的文字，也无法抚慰当地被刺激起来的自尊心。
除非每个孩子生来就会说话，出口成章可以默背唐诗宋词三百首，可以舌战群儒引经据典仿佛文曲星化身，民族仇恨被慕强心理掩盖，他们才会接受这些父亲不详的小孩儿，毕竟谁不想要一个神仙转世的孩儿，哪怕他是个黢黑的黑人也没关系，仍然是华人，就是黑了点儿。
“这世界上，有那种神童吗？”
轿子里的文彦当然知道，没有，所以，他看着手里的折子，最近又出现了一名对屠杀后幸存者母女的仇杀事件，一名很明显没有受过教育，但对于民族血统纯洁性极其偏执的人，对那对隐姓埋名的母女进行了光荣谋杀。
说来真是一场悲剧，原因竟然是，那名妇女出门买豆腐的时候，无意中用了一口和此地有些微不同的旅顺口音，就是因为那“豆腐”两字，就这么死于非命。
这还不是最悲剧的，最令人感到心惊的是，当官差得知这场命案以后，想要把自诩为“抵制日货”以及“抵制被日本鬼子日过的货”的民族英雄的凶手抓走的时候，有好几名眼神冰冷的四五岁小孩子，竟然在小巷子里，硬生生的三五成团，把那个凶手给活活勒死了。
孤儿帮，仍然存在。
他们代表着来自那场屠杀后，活在人间的一团愤怒，愤怒于日寇的侵略，也愤怒于同胞的不清醒，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自己这些人，是受害者吗？
孤儿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都想不明白吗？他日若是日寇强掳妇女做慰安妇，他们是不是还像今日这样，说这些……这些“娘们儿”，丢了他们的脸呢？
脑子呢！
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
就发生在自己给大堤封土的昨天，文彦相信，那些想要把这滩浑水搅浑的人，那些顽固的大地主乡绅们，现在一定乐在其中。
并且，他们也非常乐于表演一个狂热的爱国者，然后煽动那些不知道其中玩法的百姓，只顾得上底层人之间进行仇杀，而忽视了那名很明显想要联合他们，把矛头对准这些真正敌人的县太爷。
没准很多乡绅已经开出了价码，有了杀掉“野种”的价格，甚至还许诺，如果真有英雄好汉去做这件事，儿女的教育食物嫁娶一应全包，既赚到了名声保护自己，也转移了矛盾。
“不，他们恐怕早就开始这么做了。”
轿子里的文彦，只觉得有着无尽的疲累，自己想要给治下百姓一个干净没有束缚的地方，未来得以应对那肉眼可见的外来威胁，但为何还没等自己和那些士绅撕破脸全面开战，
“哎……”
文彦发誓，他日不管是哪国人侵略了这里，自己这个清廷的官员待不下去，那些在此地积攒了几辈家业的地头蛇，仍然能活下去，并且活的很好，因为他们的存在并不以国家休戚与共，换个主子仍然符合他们的利益，因为不管谁来了，仍然需要这些人管辖百姓。
那些老百姓，生活当然会变得更加艰苦，他们恐怕也会疑惑，本来一腔热血，满口爱国的大地主大财主们，怎么现在，却成了这副不堪的样子，当初赏金酬劳猛士，屠杀失节妇女的勇气去哪儿了？
不，他们不是刚刚变成这样子的。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文彦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百姓的眼睛变得更加雪亮，只觉得自己这为官一年半载的时间，仿佛过了半辈子一样，和光同尘、和光同尘，难道做一个看不到听不到的官员，做一个满手油水的官员，就天下太平了吗？
但上面两个，已经耗费了文彦太多太多的精力，他实在没有时间去看，乡间老妪发疯，说自己看到城隍爷和土地爷联手，和黄大仙以及蟒仙打起来了的破事儿了……这都哪跟哪儿，都不挨着。
不看了吗？
轿子已经进了城镇，这县太爷甚至用不起洋人工厂车床车出来的铸铁轴承，木轴吱吱嘎嘎响，车轮子碾压在石板路上，颠簸地屁股疼，在这个没有任何避震的破车里，文彦还是掀开了第三个案子。
黄大仙和蟒仙觉得，辽东是我们的辽东，所以我们要在对方还没有杀过来的时候，杀到对方的本土，城隍爷和土地觉得，天庭在地震，那些有着偌大名号的仙神据说陨落了不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最好去找东海龙王问问计策，末日将至。
？？？
文彦看的一头雾水，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合上，然后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又翻开了。
他又翻了翻，权当是办公过度后，当干宝的《搜神记》和吴承恩的《西游记》那么看，看看这名发疯的老妪，还看到了什么。
接下来，这辽东本地香火不盛、类似妖怪的野神，和华夏全境都有的，但是每个乡镇县城各有一个的受过册封的小神仙，打起来了。、
因为理念不同，一个说对方太激进狂热，你打不过东瀛的神仙，没准连对方的炮弹都扛不住，一个说对方太保守懦弱，连打都不敢打，有这样的城隍，难怪你们一个城都被日寇给屠了，你这个瘪犊子连个屁也不敢放，于是，这俩对这片热土都非常热爱的神仙，打起来了，打着打着，城隍的旧伤还复发了……
“哎……”
文彦翻到了最后。
果然看到了仵作师爷临时批注的，此老妪过于疯癫，但因年寿已高，孤苦伶仃，不便打板子，已经送了十颗县衙冷窖里的东北大白菜，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
文彦在颠簸中，勉强写上了，再暗中给予老妇两钱银子以及一些木炭。
然后，他把这个破折子扔到了轿子里。
一天到晚地处理这些玩意儿，哪里有时间去做正事儿！
正想着，轿子终于到了县衙，文彦下车，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做工精美的洋车，正好儿跟着自己的后边一块入了县衙之内。
这辆马车，车轴都是精钢打造，轴承内有着西洋洋行内从欧美舶来的润滑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轿子内部的软皮枕套看着无比舒服，就连马背的马夫头上，都有一个遮阳避雨的轻质小棚子。
一双鳄鱼皮皮鞋伸了出来，白色的西裤站在了穷酸的县衙内，此等人物，在门房看来，这个县从未有过。
穿着满是泥土汗渍的清朝官服，顶戴花翎都有点儿歪了的文彦，看着风华正茂，此刻瞅着无比富有的那个人。
穿着高定洋装西服的人，对文彦说道：“扑该，不认识我了？”
“吊毛，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文彦今晚，真的想好好放个假了。
……
……
山中。
小公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这个美丽漂亮的山林原野。
好美。
真的好漂亮。
就是，这片山林怎么看着这么危险。
“妈！”
孩子哭了，就要找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