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不真诚(1/2)
秉烛,夜谈。
一个有着翘角飞檐,但屋顶因为多次修缮,导致瓦片颜色新旧不一的屋子,在几根泛旧漆皮绽开的廊柱内,在那云纹木门的内部,能够看到几盏小灯,还有两个话说不尽的年轻男人。
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如果放在一百多年后,恐怕也刚刚是大学毕业的年纪,刚走出象牙塔,和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但在这大清朝,作为人中龙凤,作为贫瘠世道的佼佼者,两个人都展现了一些……过于成熟带来的疲惫。
长荪此刻把身上的外套摘掉,想了想,又把里面的坎肩也脱了,只剩下一件轻薄的衬衫,他再次落座,举起筷子,夹起一块不明物质,问道:“文彦兄,这是何物?”
文彦大笑,骄傲地说道:“前一阵荒民垦荒,他们挖掉了很多老树,有人从树根底下发现了这些山珍,非要送给我,说老爷不吃我就不吃,盛情难却,我就留下了一篮子,这东西在辽东叫做猪拱菌,可洋人说……”
长荪不可置信地看着筷子上,那团散发着阵阵异香的团块,竟然就是洋人重金购买的黑松露。
他舍不得吃,可又想了想,文彦所在的地方实在太过偏远,此物又无法妥善保存运输,唯一的办法,还就是趁着新鲜吃掉。
细嚼慢咽。
美味。
那特殊的干果混合香气,以及独具风味的独特气味,真的不愧为山珍。
唇齿生香。
按照他对文彦的了解,这个从不肯占便宜的卫道士,一定想办法还了百姓这份心意,代价一定比正常购买一篮黑松露要高很多。
月亮从东方升起,给这间屋子染上了一层浅白色的月华。
“这是什么?”
“玉米,江浙四川等地不是一直都有吗?我发现本县土壤非常适合种植此粮,故一上任就号召百姓引种,这已经是第二次熟了。”
“文彦兄装愚扮痴实在太过拙劣了,我说的是菜里的另一样。”
“哦,那个啊,那是东北大松子儿。”
“这个呢?”
“山蘑。”
“这个?”
“大榛子。”
“有意思,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想让文彦兄猜猜。”
“什么?”
文彦所在的小县城实在是太过偏远了,如果不是守着一个重要的旅顺军港,那里兵卒的农副产品都要从四周购买,这笔不大不小的消费可以辐射到这座小县城,否则文彦这个县太爷,真的要刮民脂民膏来款待远方来的好友了。
就像是十年后,在那艘乔治号上一样,有朋自远方来,文彦这名好友,自然也拿出来了自己身为县官能拿出来的美味。
你是我的朋友,此刻你不是身穿洋装衣着华贵的铜臭商贾,我也不是披着禽兽织物背地里被人骂的迂腐小官,既然是朋友,我就拿朋友的标准招待你。
我虽然是县令,但也不至于去做那种一日三餐都吃窝窝头,通过扮演穷酸邀买人心的低级玩法,不过,今日这盘中山珍真的是极为奢侈,那点儿俸禄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两顿,平日里正餐吃点儿乱炖、地三鲜、韭菜干丝就行了。
你来,我才给你整这个。
长荪大快朵颐的时候,从背包里先拿出了两个不同颜色的小罐子。
他先打开了第一个。
清雅香气传来。
“明前龙井?”文彦眼睛一亮,他现在虽然是个穷乡僻壤里当差的县令,可求学时见识到了这大千世界,作为绿茶之王的龙井自然是认不错的。
紧接着,长荪就打开了第二个罐子。
里面,是一条又一条红褐色的茶叶干,条索紧结,可在长荪的一壶热水冲泡后,灯光下,茶叶在烫水里如云彩一般卷起舒展,不一会儿茶汤就变得橙黄明亮。
这次,文彦真的猜不出来了。
长荪赢了一次,然后兴奋说道:“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我出发之前,托人从那几棵母树上摘下来的,差点儿就赶不上。”
文彦颇为感动,但转念一想,现在冬季将至,就算是南国恐怕也剩不下多少暖意,那几棵山上的母树哪怕再神奇,这个月份也不可能再采收了,哪里又需要什么“赶路”?
长荪看到文彦猜出来了,也不恼羞,只是觉得恶作剧被发现了。
“我还以为,你能掉两滴眼泪呢。”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长荪:“废话不多说了,我在你这里待不了几日,今晚就要把我带来的东西全都交付给你。”
在他的招呼下,马夫进屋,这名腰上别着洋枪的马夫一看就无比摄人,只见他把大小箱子一应搬到了这屋中,大大小小竟像是要摞成一座小山。
“就为了搬这点东西,我刚认识的洋人美娇娘都没有带上,否则一定让你看看那英吉利的姑娘有多好看。”
文彦没有答话,他不记得自己的信件中,曾经说过要买这些东西。
长荪指了指那瓶龙井。
“市价二百两的一斤西湖龙井茶,在辽东的价格要涨上七成,我给你带了二十罐。”
他又指了指,那瓶武夷山的大红袍。
“这市价一百八十两的大红袍,现在虽然不被北方人们认可,一直卖不出价格,可我知道,你们巡抚好像就是福建人,给总督的礼物有了,巡抚自然也不能落下。”
文彦刚想说什么,他就看到长荪穿着西裤,在这座小山上,像是猴子一样不断翻找,终于找到一个长条状的物件,紧接着,他兴奋地打开了这纸盒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卷好的字画,文彦还没有等他打开,他看到那一看就来头不小的火漆,就连忙制止了他的行动。
“这是什么!”
长荪喝了口茶,说道:“这是我老爹在前两年购买的一个西洋画家的画作,听说这个画家近两年有了一些名气,好像叫什么克劳德·莫奈,这幅画叫什么‘白杨树’,也不知道这画家多么着急,笔触极其潦草,像是赶工赶出来的。”
“但确实是真迹。”
看着长荪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少年气,文彦日复一日为官积攒出来的郁闷阴鸷也消失了一大半,只见他指着那像是小山一样的东西,就像是俩人年少时,穿着粗布的文彦跟着穿着绸缎的长荪,去了他们家那惊人的园林时那样。
“这、这、这又是什么?”
长荪眨了眨眼:“文彦兄,这都是,你能用得上的东西。”
问了半天,文彦才无力地坐在了一旁,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珍宝,就算放在京城都是一笔泼天的财富,但现在就这样出现在了这穷乡僻壤之中,除了那什么莫奈的画作,还有塞尚画的两个打牌的人,以及几名穷酸画家的便宜画作。
长荪说道:“名画打点总督巡抚以及这辽东的那些旗人贵族,像是这几幅,这星月夜还有向日葵什么的,这个叫梵高画的东西,就给那些附庸风雅的道员,他们也不懂艺术,不知道这是个潦倒画家画的东西。”
“至于那些,里面是一些国人画的山水花鸟,都是一些俗作,但是你想要买到,也需要费些心思,我都给你拉过来了,不过,有个叫齐白石的小伙子,他和我们年纪相仿,此人的画作便宜,但画的还凑活,买了很多,都拿给你。”
长荪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洋烟,笑眯眯地说道,脸上看着颇有成就感。
因为,他带来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他做的是洋人的生意,所以率先能够接触到那些向着清朝伸出触须的洋行,既然洋人的货物不可阻挡,那只能随波逐流,早早地加入其中,才是上策。
在这些大小箱子里,还放着三个大型自鸣钟座钟,在西洋,钟表已经是中产家庭的常见之物,但是在晚清,这种高级的英国制珐琅钟表,仍然是宫廷王府或者巨富之家才能有的珍贵摆设。
当然,这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恐怕过几年就要落伍了,长荪已经预见到了,过些年洋人海量倾销钟表的场景,也就是说,这些玩意儿,能送就赶紧送送,再过几年,就换不到多大的人情了。
这年头,一小块玻璃镜虽然不稀罕,但半人高的大型衣冠镜却极其稀有,单这次,长荪足足带了五面,塞了不少棉花,才带到了这里。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买新的马车?那轴承还有底盘的弹簧很贵的,但是避震确实不错,这些镜子都没有碎。”
文彦:“你,你带着些东西干什么?”
“干什么?”
“当然,是来帮你。”
长荪:“你脑子傻透了,四周的县令都知道,你们那知府要大婚了,下个月就要成婚,如果只是简单的婚姻就罢了,可你们那知府的傻姑娘真有福气,不知怎么和一名贝勒有了缘分。”
“要知道,从亲王下一代变郡王,从郡王变贝勒、贝子一直降到奉恩将军,怎么也得有近百年的工夫,这种至少十代吃俸米的贵族,就算十个知府也换不回来,别的县太爷都准备好了礼物,你呢?到时候把吃剩的半篮子黑松露送过去?”
文彦喏喏了一句:“送给下人,吃完了。”
长荪乐了:“文彦兄,你这样做下去,一千年也升不了官。百姓念你的好有什么用?要知道,老百姓评价官员的标准,和老佛爷是不一样的,你让百姓念你的好,却疏于经营上面,他们反而会怀疑你是否想要收买民心。”
文彦:“没这意思。”
长荪:“你当然没这意思……南方的官员都开始流行这种镜子,这么大的梳妆镜是女儿出嫁时很有面子的嫁妆,就算那贝勒家恐怕也找不到这么大的,这锦上添花的事情若是做好了,知府一定可以记住你这个小官。”
除了这些,长荪还带来了一些火柴、煤油灯、缝衣针。
至于那已经开始摧毁中国农村家庭手工缝制棉布产业的,靠着西方蒸汽机批量制造出来的机制棉布,以及哔叽、呢绒等毛织品,因为过于笨重,长荪没有带。
福建人胡文虎在南洋发明创造的虎牌万金油带了两箱,英国产的老刀牌、美国产的品海牌洋烟共计也带了二十条。
更有文彦非常渴盼的诸多西方著作也一应带了过来,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能买的全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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