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毒舌(2/2)
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穿着户部郎中的官服,长相还算周正,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嚣张的光芒。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并且毫不掩饰地用挑衅的眼神扫视着地上跪着的同僚们,尤其是脸色铁青的钱友仁。
此人正是龚长恭。
原是个翰林院检讨,芝麻大的小官,却因口无遮拦而被贬。可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没过多久,竟又被重新起用,而且直接塞进了油水十足的户部,任了郎中一职。
起复的原因,朝野上下皆知,陛下看中了他的毒舌能力。
这龚长恭嘴贱,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仗着不知怎么就入了皇帝青眼,以及他父亲是吏部侍郎的那点家族势力,在朝中是逮谁咬谁,得罪人的本事一流。
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各部小吏,几乎没有他不敢喷的。
据说因为他那张破嘴,暗地里想雇刺客取他性命的人都不止一两个。
钱友仁跪在地上,用眼角余光瞥见龚长恭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陛下突然驾临本就让他心惊肉跳,再看到这个瘟神,他直觉感到,今天这场精心准备的五十大寿,恐怕要变成他的催命符了!
慕朝歌高坐主位,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桌面,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身上。
她并未立刻叫起,反而像是欣赏够了众人惶恐不安的模样,才慢悠悠地开口:“今日是钱爱卿寿辰,朕不请自来,倒是叨扰了诸位雅兴。都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垂手躬身而立,谁也不敢先坐回去。
慕朝歌仿佛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抬手指了一下身旁的龚长恭,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家常:“龚爱卿也在户部任职,算是钱尚书的半个下属。今日上官寿辰,你便代朕,也代表户部同僚,好好向钱尚书祝祝寿,聊表心意吧。”
这话里的意味,可就深了去了。
让一个臭名昭著的毒舌来代表陛下和同僚祝寿?这哪里是祝寿,分明是架起了一口滚油锅!
龚长恭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兴奋的笑容,朝着慕朝歌深深一揖:“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众脸色发白的官员,尤其是钱友仁,清了清嗓子。
“钱尚书——”
“哎呀呀,下官瞧您这面色……今日虽是您五十大寿,这大喜的日子,但印堂发黑,眼角下垂,颇有……咳咳,颇有寿终正寝之相啊!下官奉陛下之命,可得提醒您一句,抓紧这最后时光,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唉,怕是也难了喽!”
“你……!”钱友仁气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手指哆嗦着指向龚长恭,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这哪里是祝寿,分明是咒他立刻去死!
龚长恭却看都不看他那副快要吃人的表情,目光立刻又锁定了一位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胖官员。
“哟!这不是王侍郎嘛!”龚长恭故作惊讶,“躲什么呀?听说您近来为子嗣之事忧心不已,遍访名医?要下官说啊,您那隐疾,京师杏林堂的李圣手都摇头,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咯!不像下官我,年富力强,夜夜笙歌……唉,真是羡煞旁人呐!王侍郎,您说是不是?”
他边说边故意挺了挺腰板,脸上满是炫耀。
王侍郎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又转紫,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扔进冰窖里,羞愤欲绝。
死死攥着拳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患有隐疾无法人道之事,竟被这龚长恭当着陛下和满朝同僚的面捅了出来!
龚长恭却意犹未尽,目光又一转,落在另一位脸色已开始发白的中年官员身上。
“还有赵御史!您也别缩着啊!下官听说您府上添丁是大喜事,恭喜恭喜!就是……嘿嘿,就是尊夫人和那位高大威猛的管家,感情可真好啊!听说小公子眉眼间,竟无一分像您,反倒与那管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啧啧,赵御史真是好气量,视若己出,下官佩服,佩服啊!不过嘛,听说您前几日还把气撒在下人身上,杖毙了两个多嘴的?这气量又似乎小了点儿,您说是不是?”
“龚长恭!我操你祖宗!”那赵御史再也绷不住了,这些丑事是他心底最血淋淋的伤疤,此刻被龚长恭当众揭开。
他双目赤红如血,狂吼一声就要扑上来跟龚长恭拼命,却被身边的同僚死死拉住。
整个宴会厅彻底乱了。
龚长恭如同一条脱缰的疯狗,仗着皇帝的撑腰,开始进行无差别的言语攻击。
从谁家贪污受贿,到谁家后院妻妾争风吃醋打死人,从谁靠裙带关系上位,到谁有特殊癖好……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官员们极力遮掩的丑事。
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当事人的肺管子上。
在场的大臣们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转变为滔天愤怒。
一道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龚长恭千刀万剐!
要不是皇帝就坐在上面,恐怕早就有人冲上去将龚长恭乱拳打死了!
慕朝歌安静地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着这出由她亲手导演的好戏。
看着龚长恭将这群道貌岸然的蛀虫骂得体无完肤,看着他们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真的发作,她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
龚长恭这“犯贱”的效果,她十分满意。
这正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撕开这群蛀虫光鲜的外衣,并将所有人的仇恨,都牢牢吸引到龚长恭身上。
眼看即将从口角升级为肢体冲突时——
“够了。”
慕朝歌这才淡淡出声。
众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动作瞬间僵住,纷纷看向皇帝。
慕朝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因为骂得太投入而脸色潮红的龚长恭身上:“龚爱卿,朕是让你来祝寿,聊家常,不是让你来惹是生非的。言语如此无状,成何体统?”
这话听起来像是斥责,但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是是是,臣失言,臣有罪,请陛下恕罪!”龚长恭立刻顺杆爬,装模作样地躬身请罪,脸上却毫无悔意,反而偷偷朝那些恨不得生吞了他的官员们丢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慕朝歌“嗯”了一声,算是揭过。
转而看向气得快要晕厥的钱友仁和一众敢怒不敢言的官员:“今日是钱爱卿的好日子,莫要让些许口角坏了气氛。诸位爱卿,都坐吧。”
她轻描淡写地将龚长恭引发的一场风暴定义为“些许口角”,偏袒之意,昭然若揭。
众官员胸口剧烈起伏,憋屈得几乎要吐血,却无一人敢反驳。
在皇帝淡漠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只能强压下怒火,僵硬地坐回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