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空碗盛月光(2/2)
然后,她突然笑出声来——短促、清亮,带着孩子般的雀跃,像是第一次学会表达欢喜。
林野正在切苹果,听见笑声,刀尖微微一顿。
她没回头,嘴角却悄悄扬起。
窗外,暮色渐沉,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她把最后一片苹果放进盘子,抬头望向阳台——那里,倒扣的空碗仍静静地晾着,碗口朝天,盛着即将降临的星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她擦擦手走去开门,门外站着江予安,手里提着一个旧帆布包,神情平静,目光温和。
他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一点,让她看清他身后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包裹,用牛皮纸仔细包着,四角磨损,像是经历过漫长旅程。
“我今天去了博物馆仓库,”他轻声说,“找到了这个。”
林野看着那包裹,忽然觉得心跳慢了一拍。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某种预感悄然爬上脊背——像风穿过荒原,带来远方的回响。
而她知道,有些光,即便熄灭了,也会在桌上留下痕迹。
江予安带来的包裹解开时,一盏老式煤油灯静静躺在牛皮纸的褶皱里。
铜质灯座布满斑驳锈迹,玻璃罩内壁熏着薄薄一层烟灰,像是沉睡多年未醒的呼吸。
林野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灯罩边缘,那触感粗粝而真实,仿佛能摸到时间的裂纹。
“博物馆仓库翻出来的,”江予安站在她身旁,声音低缓,“是五十年代工人宿舍的遗物。有个修复师傅说,以前住那儿的人,常点这灯熬夜读书。天亮了灯灭,可桌上那圈光斑,好久都没散。”
林野没说话,只是缓缓将灯捧起,像接过一段被遗忘的证词。
她把它放在餐桌中央,正对着窗外那片渐暗的天空。
当晚,她第一次点燃了它。
火苗颤巍巍地跳动起来,在桌面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边缘微微发绿——像是谁在夜里悄悄画了个句号。
从那天起,她每晚都点亮这盏灯。
起初只是仪式般的动作,像为记忆守夜。
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一刻。
火焰摇曳时,影子在墙上爬行如藤蔓,心口的荆棘纹身竟不再刺痛,反而随着呼吸起伏,隐隐有种被暖意包裹的错觉。
她不再写控诉,也不再记录创伤。
她开始用手机备忘录记些琐碎小事:“妈妈今天喝了整碗粥”“阳台山茶冒出第三片新叶”“江予安修好了漏水的水龙头”。
这些句子没有标题,不打算发表,甚至连命名都不曾有过。
它们只是存在,像屋檐下滴落的雨,无声无息渗进泥土。
第七夜,煤油灯又亮着。
周慧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她在桌边站定,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久久不动。
然后,她忽然转身,从抽屉里翻出那支绿蜡笔——早已短得几乎握不住,笔身刻满岁月的指痕。
她踮起脚,将“好”字一笔一划写在玻璃灯罩外侧。
火光一晃,绿字的影子骤然放大,投在雪白的墙壁上,宛如一团燃烧的焰心,在寂静中剧烈跳动。
林野怔在原地,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母亲不是不会爱。
她的爱曾被贫困啃噬,被恐惧禁锢,被重男轻女的鞭子抽打得扭曲变形,像一棵被迫弯向水泥缝生长的树。
可哪怕只剩一丝缝隙,她仍把根扎了进去——用冷饭、用空碗、用藏在枕头下的“好”字,用这盏她或许根本不理解却本能模仿的灯。
火苗再小,也是火。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野起床上厕所,路过阳台时脚步一顿。
月光斜洒进来,照见周慧敏的身影静立在栏杆前,背对着屋里,手里攥着那支绿蜡笔。
她正对着盆里的山茶幼苗低语,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林野屏住呼吸,没靠近,也没出声。
她只听见风穿过叶片的沙响,和那一缕断续不成句的语调——那旋律陌生又熟悉,像是某种深埋已久的回音,轻轻叩击着她童年最柔软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