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晾在风里的名字(2/2)
林野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残缺的墨痕。
她忽然起身,取来绿蜡笔,在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林野”,又在旁边写下“周慧敏”。
然后她摘下几片山茶叶,轻轻塞进笔画之间的缝隙,让叶脉与字形交织。
风一吹,叶子飞散,名字残缺不全,可那一刻,它们竟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活着”的痕迹。
不必完整,才真实。
清晨六点零三分,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山茶花的第四片叶子在微光中轻轻颤动,像一句迟到了三十年的回应。
林野睁开眼,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望着天花板,梦的余温仍缠绕在四肢百骸——那片白花盛开的荒野,藤蔓编织的摇篮,母亲哼着歌,江予安牵着由绿字铺成的小径。
她梦见自己终于写下了“妈妈”,可落笔却成了“好”。
不是讨好的“好”,而是完整的、被允许存在的“好”。
她缓缓坐起,赤脚踩上地板,凉意依旧,但不再刺骨。
她走过客厅,目光扫过冰箱门:绿蜡笔写着“江予安喜欢咸粥”,字迹歪斜却清晰,像是孩子认真完成的作业。
那是她昨夜趁周慧敏睡后悄悄补上的,一笔一划都带着试探般的温柔。
她知道江予安从不挑剔饮食,可写下这句话时,她仿佛在向世界宣告:有人值得被记住琐碎的偏好。
床头柜上,“周慧敏今早自己穿衣”几个字安静地躺着。
林野记得早上母亲站在镜子前的样子——动作迟缓,手指颤抖,却坚持不让任何人帮忙。
她穿反了毛衣,领口歪斜,可脸上有种近乎骄傲的神情。
林野没纠正,只默默拍下那一幕,然后用绿蜡笔把瞬间刻进木纹里。
打字机盖上,“林野昨天没写一个字”赫然在目,语气近乎自嘲。
她确实没写,不是因为灵感枯竭,而是终于允许自己停顿。
那些曾如荆棘般扎入心脏的控诉、愤怒、回忆,在某一刻突然失去了重量。
她不必再靠书写来证明痛苦的存在。
这些名字与句子,像是一场缓慢的仪式。
她不再只为记录,而是为存在本身留下痕迹。
周慧敏每日走过这些字,有时驻足良久,眼神空茫;有时忽然抬手,在“林野”旁边添一笔短横,或把“江予安”的“安”字描深一圈。
有一次,她甚至用湿布擦去了“冰箱很冷”三个字,又重新写上:“粥还热。”没人教她怎么做,可她做得自然得如同呼吸。
第七天傍晚,林野下班回家,推开门的一瞬,脚步骤然凝滞。
玄关的地砖缝隙间,一行极小的绿字静静地躺在那里,笔画稚嫩,弧度熟悉——
“野野,回家。”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字迹……和童年那个被撕碎的纸条一模一样。
那时她八岁,发烧请假在家,周慧敏出差前在餐桌上留了张便条:“野野,妈妈走了。”她哭着求她别走,却被吼了一句“别人家孩子都能上学,你怎么这么娇气!”临出门前,那张纸条被狠狠撕碎,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她在垃圾袋边缘找到半截残片,上面写着:“野野,回——”
从此再没见过完整的一句。
而现在,同样的称呼,同样的笔触,却出现在门前,迎向归人,而非送别远行。
风从阳台吹来,拂动窗帘,煤油灯罩轻轻嗡鸣。
林野蹲下身,指尖缓缓抚过那几个字,粗糙的地砖磨着指腹,绿蜡笔的痕迹微微凸起,像一道愈合中的伤疤。
她没哭,也没笑。
只是长久地跪坐在那里,仿佛整个生命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抵达。
窗外,山茶叶在晨光中舒展,像一句终于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