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财富的代价(2/2)
他们的命运无人知晓,只留下亲人的无尽等待和保险商(如果买了保险的话)的坏账。海底深处,沉船残骸和累累白骨,是这条繁荣贸易路线上无声的墓碑。
高额利润必然伴随高风险,而暴力往往是解决争端和获取财富最直接(虽然并非总是最有效)的手段。
·“亦盗亦商”的本质:正如前述,葡萄牙人初来东亚时,贸易与劫掠的界限十分模糊。即使到了相对有序的时期,这种基因依然存在。商船往往武装到牙齿,一旦在海上遇到实力较弱的对手,或者发生贸易纠纷,枪炮就可能取代谈判。
葡萄牙人与荷兰人、荷兰人与西班牙人、欧洲人与中国海盗、中国海盗与官方水师之间……复杂的敌对关系使得海上航行危机四伏。
·海盗的威胁:无论是中国沿海的“倭寇”(其中混杂大量中国海盗)、后来崛起的华南海盗(如李旦、颜思齐、郑芝龙早期),还是马来群岛的海盗、甚至偶尔出现的欧洲私掠船,都对商船构成巨大威胁。
他们熟悉海域,行动诡秘,手段残忍。被海盗俘虏,轻则货物被抢一空,重则整船人被屠杀或沦为奴隶索取赎金。商人们不得不缴纳“保护费”(如向郑芝龙购买令旗)或雇佣武装护航。
·国家间的冲突:贸易竞争常常升级为国家或公司间的武装冲突。荷兰人为了夺取澳门和马尼拉的贸易垄断权,多次发动进攻(如1601、1607、1622年进攻澳门);葡萄牙与西班牙虽然共戴一主(1580-1640年),但在殖民地的竞争从未停止;郑芝龙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料罗湾海战更是典型例子。这些战斗不仅消耗巨大,也导致无数水手和士兵丧生,许多商船被征用或击沉。
·地方官吏的盘剥与欺压:即使在官方允许的贸易点,如广州、澳门,商人也常常面临地方官吏的层层盘剥。各种名目的“规礼”、“船钞”、“罚银”层出不穷。
如果遇到像王主簿那样心怀敌意或贪婪无度的官员,还可能被诬陷罪名,货物被没收,人员被羁押,甚至性命不保。这种“合法”的暴力或准暴力,同样构成了商业成本的一部分。
海洋贸易的繁荣,也对社会结构和自然环境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许多是负面的。
·白银流入与明朝的困局:大量白银流入,一方面促进了明朝的商品经济发展,但另一方面也使得经济更加货币化和脆弱。朝廷税收折银加剧了底层农民的负担(因为他们需要卖粮换银),白银的紧缩或波动容易引发经济危机。同时,对海外白银的依赖,使得明朝在面临外部变化时(如日本锁国减少银出口、欧洲发生战争影响白银流动)显得被动。
·资源掠夺与生态改变:为了满足海外市场需求,中国东南沿海的生丝、瓷器、茶叶生产规模不断扩大,有时可能超出环境的可持续承载力。森林被砍伐用于烧窑和造船,经济作物种植可能排挤粮食生产。在东南亚,香料群岛的生态系统因过度开发而遭到破坏。
·文化冲突与社会紧张:外来者的涌入(即使是被限制在特定区域)不可避免地引起文化冲突和社会紧张。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定居、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对华人的政策反复(时而利用时而屠杀)、日本对天主教徒的迫害……都充满了猜忌、误解和暴力。本地社群对外来者的态度也常常在欢迎其带来的财富与恐惧其带来的变化之间摇摆。
因此,当我们在描绘大航海时代全球贸易的宏伟画卷时,绝不能忘记其背后付出的巨大代价。那滚滚流入的白银,那光滑绚丽的丝绸瓷器,那香气四溢的香料,无不浸透着奴隶的血汗、水手的亡魂、海盗的残忍、官府的贪婪以及无数在冲突中消逝的生命。
林弘仲这样的成功商人站在财富的顶端,但他脚下踩着的,正是由这无数牺牲堆砌而成的基石。
这份繁荣是真实的,但其阴影也同样深重,迫使每一个深入其中的人,最终不得不直面灵魂的拷问: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这或许就是“财富的代价”最深刻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