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图解耕织(1/2)
破窑死寂。灶膛口那点微弱的橘黄火苗,在李青禾枯槁的瞳孔里疯狂跳跃,如同她胸腔深处那团被点燃的、名为“要术”的野火。怀里那本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齐民要术》残卷,冰冷的书脊紧贴着她枯槁的、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狂澜。
看不懂!
横竖撇捺,墨点勾连,在她布满血丝的眼窝里,依旧是扭曲盘绕、无法破解的鬼画符!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发黄发脆的书页上,如同无数道冰冷坚固的闸门,将她渴求的目光死死挡在生机的彼岸!
可那指尖拂过墨迹时汹涌而来的、源自血脉的共鸣——犁铧破土的阻力,种子萌发的悸动,杂草断根的脆响,麻水刺鼻的恶臭,蚜虫僵死的抽搐——是如此真实!如此滚烫!它们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线,一头死死缠在她溃烂流脓的指尖,一头深深扎进眼前这片冰冷污秽的“窑工坟场”!
书……不是废纸!
是钥匙!是能撬开这土地诅咒的、唯一的钥匙!
“嗬嗬……”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气音从她干裂起皮的唇缝间挤出。巨大的渴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灼着她被剧痛和绝望反复碾压的灵魂!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书页边缘,指甲在发脆的纸张上留下几道更深的、带着脓血的划痕。
光!
这微弱的光不够!太不够了!
她要看!她要穿透这墨色的迷雾!看清那藏在鬼画符背后的、活命的真意!
她的目光如同最饥饿的秃鹫,在昏黄跳跃的火光下,疯狂地扫视着密密麻麻的墨迹。掠过那些粗犷的笔画,掠过那些被虫蛀蚀的、如同伤口般的孔洞,掠过那些烟熏火燎的、如同土地伤疤的污迹……
突然!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攫住,死死钉在翻开的书页右下角!
不是墨字!
是图!
一幅线条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笨拙模糊的……墨线图!
火光摇曳,那图影影绰绰。
似乎画着一片田地?田垄歪歪扭扭。田垄之间,画着几个如同……粪堆般的、不规则的墨点?墨点旁边,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几条细线,指向田垄深处。图的旁边,极其粗陋地勾勒着一个……像是锄头?又像是某种奇怪耙子的工具?
图!
她能看懂图!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怀里的书册差点脱手!她慌忙用溃烂稍轻的左手死死按住!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那粗糙的书页上,贪婪地吞噬着那简陋图画的每一根线条!
田……粪堆……工具……
这是在……教人往地里……埋东西?埋什么?像粪堆一样的东西?
埋了之后……庄稼就能长好?
这个简陋的图示,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第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她冻僵的思绪!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闪现:王婶家猪圈旁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粪肥!春天里,王婶用粪叉将那黑乎乎的东西撒进菜畦!她家菜畦里那长得格外肥壮油绿的青菜!
粪!
是粪!
这图……是在教人往地里……上粪?!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和一种拨云见日的狂喜,让李青禾几乎要跳起来!可腹腔深处那冰冷的钝痛如同铁索,将她死死钉在冰冷的碎瓷地上!但这剧痛也无法阻挡她胸腔里那团燃烧的野火!
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珍重地拂过那简陋的墨线图。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冰冷粗糙,可那简单的线条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她仿佛“看”到了!看到了那墨点般的粪堆被埋进田垄!看到了那粗陋的工具在松土!看到了干瘪的种子吸饱了粪力,爆发出惊人的绿意!
“粪……粪……”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极其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被巨大明悟冲击后的茫然。
这图……画得太简单了!粪怎么堆?堆多少?埋多深?那工具……到底怎么用?旁边那密密麻麻的鬼画符……是不是就写着这些?
巨大的求知欲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燃烧着骇人光芒的眼睛,穿透破窑浓稠的黑暗,死死盯向窑洞外那无边的寒夜!目光所向,是王婶家那低矮破旧、却飘荡着猪粪和烟火气的窑洞!
王婶!
王婶会捻麻线!王婶知道麻水能杀虫!王婶家的菜……长得好!王婶……一定懂!一定懂这书里的图!一定懂旁边那些鬼画符!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李青禾所有的羞耻、恐惧和多年来如同甲胄般包裹着她的麻木!去问!去求!哪怕被嘲笑,被唾骂,被当成疯子!她也要知道!知道这“粪”字怎么写!知道这图里藏着的活命真意!
活下去!为了书!为了要术!
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腹腔深处那尖锐的抗议,不顾溃烂的右肩伤口被撕裂的剧痛!她用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死死抱着那本散发着霉腐气的破书,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魂魄!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冰冷刺骨的碎瓷地面,一点一点,将自己枯槁的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佝偻的脊背在黑暗中弯成一道更加绝望却也更加决绝的弧线。
一步!一挪!
拖着灌满泥浆、如同坠着铅块的双腿,挪向那扇低矮破旧的窑门!
每一步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冷汗如同滚烫的油,混着肩头渗出的脓血,在她枯槁的后背肆意流淌!
推开窑门!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劈头盖脸地砸来!吹得她枯槁的身体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住!怀里的书册被风掀起一角,发黄发脆的书页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哗啦”声!
她死死护住!将书册更紧地按在胸口!如同护住唯一的火种!
然后,一步,一步,踏入了无边的、呜咽着的寒夜!
枯槁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魂,抱着怀里的“圣物”,在凛冽的夜风里,朝着王婶家那点微弱的灯火……艰难地……挪去。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抽打在她脸上,如同鞭笞。腹中的剧痛一阵紧似一阵。可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前方那点昏黄的灯火,如同迷失在暴雪中的旅人,盯着最后的灯塔。怀里的书册冰冷坚硬,那股浓烈的霉腐气混合着她身上脓血的气息,在寒风中弥散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知识”的味道。
终于,挪到了王婶家低矮的窑洞前。破旧的木板门紧闭着,缝隙里透出昏黄摇曳的灯火,也飘出猪粪、柴烟和一种……属于活人家庭的、令人心头发酸的暖意。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寒风割喉的刺痛。她站在门外,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近乎亵渎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一个浑身恶臭、被休弃的窑婆子……抱着本发霉的破书……深夜来敲王婶的门……问书上的字?
王婶会怎么看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骂她疯婆子?嫌她晦气?用扫帚把她打出去?
窑洞内传来王婶低低的咳嗽声,还有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那声音如此平凡,却在此刻的李青禾听来,如同天籁。
活路……在门里……
书里的真意……在门里……
这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枯槁的手指因为巨大的紧张而痉挛着,颤抖着抬起,用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手背——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极其艰难地、轻轻地……叩响了那扇低矮破旧的木板门。
“笃……笃笃……”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被寒风的呜咽吞没。
窑洞内的声响停顿了一下。
李青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枯槁的身体僵硬地杵在寒风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谁啊?这大半夜的?”王婶那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和一丝不耐的嗓音响了起来,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
破旧的木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昏黄的灯火瞬间涌出,刺得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眯了一下。王婶那张被灶火熏得微红、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出现在门缝后,头上包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巾。当她看清门外那个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枯槁如鬼、怀里还死死抱着本破书的身影时,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老天爷!是……是你?”王婶的声音拔高了,带着难以置信,“李……李青禾?你……你这大半夜的……抱着堆烂纸……杵我家门口……撞鬼了还是魔怔了?!”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李青禾怀里那本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破书,眉头紧紧皱起,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
那毫不掩饰的惊愕和嫌恶,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怀里的书藏到身后,可双臂却如同被冻住般僵硬。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想转身逃走,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逃离这自取其辱的境地!
可怀里那冰冷的书册,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她的胸膛!那简陋的墨线图……那“粪”字的猜想……那活命的真意……
“呃……嗬嗬……”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在巨大的羞耻和更巨大的求生渴望撕扯下,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竟让门后的王婶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青禾不再犹豫!她如同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猛地将怀里那本破书举了起来!动作如此突兀猛烈,差点将那本就脆弱的书页扯散!她枯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颤抖着,极其笨拙地、几乎是粗暴地翻动着那发黄发脆的书页!
“哗啦……哗啦……”
书页在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呻吟。
终于!翻到了那页!那页有着简陋墨线图的残页!
昏黄的灯火从门缝里透出,勉强照亮了那模糊的图画。
李青禾枯槁的手指死死戳在书页上!指甲几乎要戳破那脆弱的纸张!她指着图上那几个如同粪堆般的墨点,又猛地指向旁边那密密麻麻的、如同群蚁排衙的鬼画符中的一个字!那个字笔画相对简单,似乎……隐隐约约像个“米”字,上面又多了几笔?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婶,干裂起皮、布满烫伤疤痕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却带着巨大急切和渴望的声音:
“这……这个字……念……念啥?!”
她的手指在那墨字上疯狂地点戳着,指甲在发脆的纸张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是……是不是……‘粪’?!”
她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嘶吼的求证:
“牛粪的‘粪’?!是不是?!”
死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