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报应二十三(冤报)(2/2)
霍判官含冤而死的消息传开,舒州百姓无不扼腕叹息,那些陷害他的副将却暗自得意,刘存也渐渐将此事抛在了脑后。没过多久,朝廷调任刘存为鄂州节度使,他带着一众亲信,风风光光地离开了舒州,全然忘了狱中那个枉死的冤魂。
可报应,从来不会缺席。霍判官有个友人仍留在舒州,一日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霍判官身着素服,从城中的司命祠里走出来,脸上没有半分悲戚,反而抚掌大笑,声音爽朗:“吾之冤屈,已然昭雪矣!”友人惊醒后,心中又惊又疑,不知这梦境意味着什么,只当是太过思念故人才会如此。
与此同时,刘存正率领大军,准备征讨湖南。霍判官的表兄马邺,当时担任黄州刺史,管辖着齐安城。一天深夜,守城的士兵突然听到有人叩击齐安城门,声音急切却不喧哗。
士兵高声询问是谁,门外人答道:“我是舒州的霍判官,要赶往刘存将军的军前,可惜坐骑突然患病,想向马使君借一匹马应急。”守陴者不敢怠慢,连忙将此事禀报给马邺。
马邺听闻后,长叹一声,脸色凝重:“刘存当年枉杀了霍生,如今他这般模样前往军前,刘存恐怕要大祸临头了!”他知道霍判官早已离世,此刻前来借马,定是冤魂索命的征兆。马邺心中不忍,便让人画了好几匹骏马,在城外水边焚烧,权当是借给霍判官的坐骑。
怪事发生后没几天,前线便传来了噩耗。刘存率领的大军在湖南境内遭遇惨败,敌军攻势迅猛,吴军节节败退,军营被攻破,士兵死伤无数。刘存本人在乱军之中被斩杀,死状凄惨,他苦心经营的权势与功名,瞬间化为乌有。
消息传到舒州、黄州等地,人们无不感叹世事轮回、善恶有报。刘存因听信谗言,错杀贤良,即便一时权势滔天,最终也难逃身死国灭的下场;而霍判官含冤而死,却能借着梦境、借马的异象警示世人,最终让作恶者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人生在世,最忌偏听偏信、滥杀无辜。权力是一把双刃剑,既能造福一方,也能毁灭自身。刘存手握重权,却因猜忌与虚荣,杀害了忠心耿耿的霍判官,违抗上级命令,最终落得兵败身死的结局,实属咎由自取。
真正的智者,懂得明辨是非,不听谗言,善待贤才;手握权力者,更应心存敬畏,谨慎行事,不可因一己之私、一时之怒而草菅人命。公道自在人心,天道自有轮回,善恶终有报应。唯有坚守正义,明察秋毫,才能行稳致远,收获真正的成功与安宁。
8、袁州录事
五代年间,袁州府衙里的录事参军王某,是个出了名的“铁面判官”。他办案雷厉风行,却也固执到了极点,认定的道理十头牛都拉不回,尤其嫉恶如仇,见了盗贼劫匪更是恨得牙痒痒,总想着除之后快。
这年开春,袁州境内出了个惯偷,专挑富户作案,手段隐蔽,搅得城中人心惶惶。王某亲自督办此案,几经追查,终于将那盗贼擒获。大堂之上,盗贼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桩桩件件都属实,王某当即定了他死罪,案卷层层上报,只等朝廷批复便可行刑。
可世事难料,就在案卷递上去没多久,恰逢皇恩大赦天下,凡是非十恶不赦的罪犯,皆可减免刑罚,这盗贼的案子也在赦免之列。消息传到袁州府,府衙上下都以为这盗贼能捡回一条性命,可王某得知后,却拍案而起,满脸怒容:“此贼作恶多端,害了多少人家不得安宁,死罪早已注定,一个大赦就想逍遥法外?没门!”
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这盗贼罪大恶极,绝不能放过。于是,王某故意压下大赦的诏书,没有立刻宣读,反而连夜下令,将那盗贼从大牢中提出,在府衙后院秘密处斩。直到处理完盗贼的尸体,他才不急不躁地拿出诏书,向全城宣布大赦的消息,仿佛一切都按规矩行事。
手下人虽觉得此举不妥,违背了王命,可慑于王某的威严,没人敢多言。王某自己也没把这当回事,只觉得是为民除害,心中反倒颇为得意。
没过多久,王某任期已满,卸职还乡。他沿着官道一路向北,途经新喻县时,当地有个姓冯的富商,是他昔日的旧识。冯氏得知王某路过,特意备下厚礼,派人送来请柬,邀他次日到家中赴宴,也好尽地主之谊。
王某欣然应允,眼看天色已晚,便打算在城外的僧院暂住一晚,次日再去冯家赴约。僧院清净,王某安顿好后,便独自在房中歇息。夜色渐深,四周静得只剩下虫鸣,忽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正是被他私自处斩的那个盗贼。
王某见状,惊得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你……你是人是鬼?我早已将你斩了,为何会在此处?”
那盗贼面色惨白,眼神冰冷,却不见半分戾气,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昔日为盗,害人性命、夺人财物,罪确实该杀。可朝廷已然下了大赦诏书,我本有活命之机,你为何敢隐匿王命,私自将我处死?”
王某心中发虚,却依旧强装镇定:“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大赦也救不了你!”
“王法昭昭,岂容你私自更改?”盗贼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悲愤,“我已向阴司申诉,你的罪行已然查实。明日你要去冯家赴宴是吗?听我一句劝,不去亦可,或许还能留条性命。”
话音刚落,盗贼的身影便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隔壁的僧人听到王某房中似乎有人说话,好奇地凑过来查看,却只看到王某独自一人站在房中,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根本没见到其他人影。
僧人心中诧异,却也不敢多问。王某却再也无法平静,盗贼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荡,心中的恐惧像潮水般蔓延。他纠结了一夜,终究还是放不下脸面——若是爽约不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自己胆小?再者,他总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太过心虚,产生了幻觉。
第二天一早,王某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依旧按时前往冯家赴宴。冯氏热情好客,摆下了丰盛的宴席,席间宾主尽欢,王某渐渐忘了昨夜的惊魂一幕,与众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可就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某端起酒杯正要再饮时,突然面色剧变,双手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直溅落在酒桌上。众人吓得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搀扶,可王某已经说不出话来,双眼圆睁,瞳孔涣散,片刻后便没了气息。
好好的一场宴席,最终竟变成了丧事。冯氏又惊又怕,连忙派人报官,可仵作查验后,只说王某是暴病而亡,找不出任何外伤痕迹。
消息传回袁州,昔日的同僚和百姓们才知晓王某的下场,无不感叹:“私匿王命,枉杀已赦之人,这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那盗贼虽有罪,却已逢大赦,王某凭借一己私怨,无视王法,擅自剥夺他人性命,终究还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人生在世,最忌恃权妄为、无视规则。王法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规范人心、彰显公道,即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该遵循律法处置,而非凭个人喜怒肆意妄为。王某手握执法之权,却知法犯法,违背王命,最终落得暴毙宴席的结局,实属咎由自取。
规则面前,人人平等,权力从来不是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借口。唯有心存敬畏,坚守底线,依法行事,才能行稳致远。若为一时之快,无视规则、践踏公道,即便能逞一时之勇,最终也必将被规则反噬,难逃应有的制裁。
9、刘璠
五代乱世,军将刘璠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他性子强直,说话办事不绕弯子,打仗时更是勇猛过人,敢冲敢拼,在军中颇有威望。可也正因为这份刚直,他不懂圆滑变通,得罪了朝中权贵,最终因一桩莫须有的罪名,被判流放海陵。
海陵郡守褚仁规,是个心胸狭隘、手段阴狠的小人。他早就听闻刘璠的威名,心中既嫉妒又忌惮,总觉得这个流放来的军将是个隐患,迟早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加上刘璠平日里看不惯褚仁规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模样,偶尔会当面顶撞几句,褚仁规更是怀恨在心,暗自盘算着要除掉这个眼中钉。
没过多久,褚仁规便罗织罪名,诬陷刘璠暗中勾结叛军,意图谋反。他拿着伪造的“证据”层层上报,又买通了朝中使者,硬是坐实了这桩冤案。朝廷远在京城,不明真相,当即下诏,命人在海陵的海市将刘璠就地正法。
行刑那日,海市上人头攒动,百姓们虽不知真相,却也为这位闻名遐迩的军将感到惋惜。刘璠被押到刑场,身上枷锁沉重,却依旧腰杆挺直,面色凛然。他望着围观的百姓,又看向监刑官,声音洪亮而坚定:“烦请转告我的几个儿子,待我死后,一定要在棺木中多放些纸笔。我刘璠一生清白,却遭人诬陷惨死,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必定要写下诉状,告倒褚仁规这个奸贼!”
监刑官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凛,只得点头应允。刀光落下,刘璠含冤而死,百姓们无不叹息,暗中咒骂褚仁规的狠毒。
褚仁规除去了心头大患,愈发得意忘形,在海陵更是为所欲为。几年后,他靠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贿赂上级,竟得以入朝为官。一路乘船北上,行至济滩江口时,天色已晚,便下令泊舟岸边歇息。
夜半时分,江面上万籁俱寂,只有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忽然,岸上传来一阵急促而凄厉的呼喊,声声穿透夜色,直刺人心:“褚仁规!尔知当死否?褚仁规!尔知当死否?”
呼喊声接连不断,充满了悲愤与怨怒。船上的船夫和随从们都被惊醒,纷纷披衣起身,举着火把向岸上望去,可岸边漆黑一片,空无一人。褚仁规在舱中吓得浑身冰凉,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被他诬陷杀害的刘璠!
他颤抖着对身边人说:“你们……你们听出这声音了吗?是刘璠!是他的冤魂来找我了!”恐惧之下,他连忙下令手下摆上酒食,对着江面焚香祭拜,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刘璠将军,是我一时糊涂,错杀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可岸上的呼喊并未停歇,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消失。
历经这番惊吓,褚仁规心神不宁地抵达了京城。可他刚上任没多久,往日在海陵残虐百姓、贪赃枉法的罪行便被人告发。朝廷派人核查,证据确凿,当即下令将他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褚仁规入狱后,日夜被恐惧折磨,寝食难安。一日夜里,负责看守他的狱吏做了个怪梦。梦中,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男子,带着二十多个随从,气势汹汹地走进牢房。那男子目光如炬,满脸怒容,正是刘璠!他径直走到褚仁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拖拽着向外走去,口中还厉声呵斥着什么。
狱吏惊醒后,心有余悸,恰好碰到褚仁规的亲信来探望,便把这个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亲信听后,捶胸顿足地叹道:“完了!我家大人必死无疑!你梦中见到的,定然是刘璠将军的冤魂啊!他这是来索命了!”
果不其然,当天午后,宫中的使者便带着诏书赶到狱中,下令将褚仁规缢杀。褚仁规到死都睁着眼睛,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恐惧,仿佛还在承受着冤魂的折磨与索命。
消息很快传开,人们都说,这是刘璠将军的冤魂亲自来将他缉拿至地府对质去了。刘璠生前刚烈,死后亦为鬼雄,终究是亲手了结了这段血海深仇。褚仁规机关算尽,虽一时得势,最终却落得个身败名裂、横死狱中的下场,正应了那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自此,刘璠鬼魂申冤、终报大仇的故事便在民间流传开来,成为后世劝诫世人勿行恶事、坚信天道的一个例证。
10、吴景
五代丁酉年间,天下依旧战火纷飞,浙西有个军校名叫吴景,凭着一身勇武在军中站稳脚跟。他性子刚猛,打仗时敢冲敢拼,可下手也狠辣,年轻时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午夜梦回总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寝食难安。
这年深秋,吴景特意在石头城的僧院摆下斋宴,请来僧人诵经祈福。他心中藏着一桩多年的心事,只盼着这场法事能稍稍减轻自己的罪孽,让那些缠绕的梦魇能少些。僧院清净,夕阳西下时,斋筵已布置妥当,香烛燃起袅袅青烟,佛经的吟唱声在庭院中回荡,本该是安宁肃穆的光景。
可就在暮色完全笼罩僧院时,一阵妇人的哭声突然从远处传来。那哭声悲戚欲绝,带着彻骨的哀怨,起初还模糊不清,渐渐便越来越近,仿佛哭者正一步步朝着斋筵走来。吴景和僧人们都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只觉得那哭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哭声已然到了斋筵之中,可放眼望去,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吴景脸色骤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对着身边的老僧人颤声说道:“大师,我……我怕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多年前的往事:“当年我随军攻打豫章,城破之后,俘获了一个妇人。她生得极为貌美,性子却刚烈得很。没几日,她的丈夫带着钱财赶来,只求能赎回妻子。可那时军中军令森严,俘获的人口不许私放,我一时私心作祟,又想着留着她或许是个麻烦,竟没顾她丈夫的哀求,也没禀明将军,当场就把那妇人杀了。”
说到这里,吴景声音哽咽,满脸悔恨:“这些年,我日日被此事折磨,总梦到她浑身是血地看着我。今日设斋,本就是想为她超度,求她能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啊!”
话音刚落,那妇人的哭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身影缓缓显现在斋筵中央,面容憔悴,双目红肿,正是当年被吴景杀害的妇人。她眼神冰冷,死死盯着吴景,满是怨毒与不甘,看得吴景浑身发抖,连退了好几步。
老僧人见状,连忙合十诵经,对着女子的虚影劝道:“女施主,吴将军已然知错,今日设斋祈福,便是真心悔过。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放下执念,早日投胎转世,莫要再纠缠不休。”
“悔过?”女子的声音凄厉刺耳,“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因一己之私夺我性命,让我与丈夫阴阳相隔。我在阴间苦等多年,只为今日索命,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说罢,女子的虚影猛地朝着吴景扑了过去。吴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佛殿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喊:“我错了!我还你命!我还你命!”
他慌不择路,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佛殿的门槛上。后脑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吴景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没了气息。而那女子的虚影,见他已死,怨毒的眼神渐渐消散,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僧人们和随从们连忙上前查看,发现吴景早已气绝,脸上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与悔恨。消息传开后,知晓内情的人无不感叹:“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吴景当年一时冲动,草菅人命,即便后来真心悔过,设斋祈福,也终究没能抵消那份罪孽。那妇人含冤而死,执念不散,最终还是讨回了公道。
人生在世,最不可做的便是伤害无辜之人。生命何其珍贵,每一条性命都值得被尊重,一时的意气用事、私心作祟,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吴景的悲剧,在于他当年的狠辣无情,也在于他明白得太晚——有些罪孽,不是靠一场法事就能弥补的;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便再也无法挽回。
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无论是身处乱世还是太平盛世,都该守住心中的底线,不轻易伤害他人。知错能改固然可贵,但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就不犯错。唯有善待生命,心怀善良,才能活得心安理得,避免重蹈吴景的覆辙。
11、高安村小儿
五代年间,江南高安村依山傍水,村民们世代以耕种为生,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平和。村里有户人家,夫妻俩中年得子,取名阿毛,孩子活泼可爱,眉眼间透着股机灵劲儿,是全家的心头肉。
那年盛夏,田地里的稻谷长势正旺,需要日日照看。阿毛才七岁,却懂事得很,主动跟着父母到田里帮忙,拾稻穗、拔野草,做得有模有样。可谁也没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正悄悄降临。
那天午后,父母在田埂另一头忙活,让阿毛在近处玩耍,别跑远了。可等他们忙完手头的活,回头再找阿毛时,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夫妻俩急得发疯,在田间地头、村前村后四处寻找,呼喊声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也纷纷赶来帮忙,可找了整整一夜,始终不见阿毛的踪影。
直到第二天清晨,有人在村外的荒草丛中发现了阿毛的尸体。孩子小小的身躯蜷缩着,身上带着伤痕,显然是遭人杀害的。夫妻俩见状,当场哭晕过去,醒来后悲痛欲绝,全村人也都为这可怜的孩子揪心。可凶手做得极为隐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官府查了许久,也没能抓到作案之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毛的父母始终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日夜以泪洗面。转眼一年过去,到了阿毛的忌日。家人为了超度孩子的亡灵,特意在村中设下斋宴,请了僧人诵经祈福,还准备了阿毛生前爱吃的糕点、米饭,盼着孩子的魂魄能回来看看。
斋宴当天,村里另一个和阿毛年纪相仿的孩子阿明,正在村口玩耍。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正是死去的阿毛!阿毛穿着生前常穿的粗布衣裳,脸上没有悲伤,反而带着几分雀跃,走到阿明面前说道:“我是阿毛,今天我家设了斋宴,有好多好吃的,我带你一起去吃呀?”
阿明年纪小,没觉得害怕,只当是阿毛回来了,便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往村里走去。到了阿毛家,灵堂前摆着丰盛的斋食,阿毛拉着阿明,一起坐在灵床边上,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吃了起来。阿毛的家人和前来祭拜的村民,都只看到阿明一个人坐在灵床上自言自语、动手吃东西,却看不到阿毛的身影,无不觉得奇怪,可也没人敢上前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阿毛的舅舅才匆匆赶来。他一进灵堂,看到外甥的灵位,便扑到灵床前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念叨:“阿毛啊,我的好外甥,舅舅对不起你,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他的哭声刚落,一旁的阿毛突然脸色大变,指着舅舅,对着阿明大声说道:“就是这个人杀了我!我最讨厌见到他!”说完,阿毛的身影便猛地消失了。
阿毛一走,阿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到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吓得不知所措。阿毛的父母连忙上前,拉着阿明的手询问缘由。阿明便把刚才遇到阿毛、跟着他来吃斋,以及阿毛指认舅舅是凶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什么?是他?”阿毛的父亲听完,又惊又怒,转头看向还在哭泣的弟弟,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村民们也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阿毛的舅舅脸色煞白,眼神躲闪,再也装不下去,哭声也戛然而止。在众人惊骇、愤怒的目光逼视下,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跪在灵床前,身体的颤抖代替了之前的悲泣。
“是……是我……”他涕泪横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一年前那天,他因钱财之事与阿毛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发生了口角,心中积怨难平。午后,他独自在村外喝闷酒,恰巧遇到在草丛中捉蚱蜢的阿毛。酒气上涌,恶向胆边生,他想起哥哥平日对儿子的疼爱,一个邪恶的念头闪过:若让哥哥尝尝失去心头肉的痛苦,该是何等快意。在酒精和怨恨的驱使下,他竟对毫无防备的亲外甥下了毒手。事后,他将孩子草草藏在荒草丛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一年来,他佯装悲痛,积极参与搜寻和悼念活动,没想到在阿毛的忌日,亡魂竟借纯真孩童之口,当众揭穿了他的罪行。
真相大白,举村哗然。阿毛的父母悲愤交加,万万没想到杀害爱子的凶手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村民们义愤填膺,当即扭送舅舅报官。在确凿的人证(阿明的转述和舅舅自己的供词)面前,官府迅速定了罪。恶毒的舅舅最终被明正典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自此,高安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人们常说,经此一事,天道昭昭,报应不爽的道理,更是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阿毛的冤屈得以昭雪,他的故事也代代流传,提醒世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12、陈勋
五代年间,建阳县衙的录事陈勋,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他性子刚狷,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办事认死理,只讲公道不讲情面。任录事多年,他怼过贪赃的上司,办过舞弊的劣绅,连县府里那些偷奸耍滑的吏员,也被他揪着错处狠狠整治过好几回。百姓们敬他刚直,可那些被他得罪的人,却暗地里恨得牙痒痒。
县府里有十个老吏,平日里相互勾结,借着职务之便搜刮民脂、篡改文书,早就把建阳县的小吏圈子搅得乌烟瘴气。陈勋早就看他们不顺眼,多次当众斥责,还收集了他们贪腐的证据,打算上报州府。这十个县吏又怕又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凑在一起伪造了一份“陈勋通敌叛国”的假证据,买通了上报的文书官,硬生生把这桩弥天大罪扣在了陈勋头上。
彼时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对“通敌”罪名向来从重处置,不等陈勋辩解,也没仔细核查证据,便下了弃市的判决。行刑那日,建阳县城的街头挤满了人,百姓们都知道陈勋是被冤枉的,纷纷为他落泪。陈勋站在刑场上,望着围观的乡亲,眼神依旧刚毅,只是对着天高声喊道:“我陈勋一生清白,从未做过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今日含冤而死,若有天道,必让那十个奸吏血债血偿!”
刀光落下,刚直的录事成了屈死的冤魂,十个县吏却在暗处暗自得意,依旧在县府里作威作福。
陈勋死后,家里的天就塌了。妻子王氏领着年幼的儿女,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可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丈夫的冤屈,总得有昭雪的一天。转眼一年过去,到了陈勋的忌日,王氏变卖了家中仅有的首饰,在城郊的破庙里为丈夫设了斋宴,请僧人诵经祈福。
香烛燃尽,僧人散去,王氏独自跪在灵前,看着丈夫的牌位,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哭到尽兴,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对着牌位哽咽着叹息:“夫君啊,你平生以刚直闻名,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讨公道,可自己却枉死了这么久。难道你的精魄,就真的这么寂然无声,任由那些奸人逍遥法外吗?”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沉寂的夜色里。当晚,王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间,竟看到陈勋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生前常穿的青衫,面容和生前一模一样,只是脸色带着几分苍白。
“夫君!”王氏又惊又喜,想要上前拉住他,却扑了个空。
陈勋站在床前,声音依旧沉稳:“娘子,我死后魂魄一直浑浑噩噩,竟不知自己早已含冤而死。方才听到你在灵前的叹息,我才猛然醒悟。那些奸吏害我性命,此仇必报!只是县衙是公署重地,我的魂魄一时难以硬闯,明日你替我去县府诉冤,我会跟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王氏连忙点头,泪水再次涌出:“夫君放心,我明日就去,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讨回公道!”话音刚落,陈勋的身影便渐渐消散了。王氏猛地惊醒,枕边早已湿透,可梦里的情景却清晰得仿佛就在刚才。
第二天一早,王氏揣着陈勋生前收集的、尚未来得及上报的吏员贪腐线索,咬着牙往县府走去。刚走出家门,她就觉得身后像是多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脚步也变得坚定起来——她知道,那是陈勋在陪着她。
到了县府门口,那十个县吏正好凑在一起闲聊,看到王氏来了,都露出讥诮的神色。为首的吏员阴阳怪气地开口道:“陈夫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此?莫非是日子过不下去,想来求我们兄弟周济?”
他话音刚落,一阵阴风陡然卷地而起,吹得众人衣袂翻飞,遍体生寒。那说话的吏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瞪着王氏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物。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脸色由红转为煞白,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是……是陈录事!他……他就站在你后面!”他尖声叫道,手指颤抖地指向虚空。
其余九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竟也同时面无人色,有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有的转身想跑却挪不动步。他们眼中,分明看到了早已死去的陈勋,就站在王氏身侧,穿着一身青衫,面色青白,眼神如寒冰利刃,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回来了!索命来了!”
“陈录事饶命!饶命啊!”
“不关我事,都是他们逼我的!”
在极致的恐惧下,这十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奸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竟当着闻声赶来的其他官吏和百姓的面,你一言我一语,将当年如何勾结、如何伪造证据、如何诬陷陈勋致死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全都嘶喊了出来,细节分明,相互印证,听得众人目瞪口呆,一片哗然。
真相竟以如此骇人听闻的方式大白于天下。在场的县丞、主簿等官员惊骇之余,不敢怠慢,立刻将瘫软在地的十名县吏收押,并将此事火速上报州府。案情既已明朗,州府很快下达判决:十名奸吏构陷忠良,罪证确凿,一律处斩,以正国法。
行刑之日,万人空巷。当奸吏的人头落地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自此,陈勋的冤屈终于得以彻底昭雪。王氏梦见陈勋再次归来,青衫整洁,面容平和,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入一片明亮的光中,再无牵挂。建阳县的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刚直不阿的录事,纷纷捐资为他立了一座小祠,香火不绝。而“陈录事阴魂索冤”的故事,也代代流传,警示后人:人间或有冤狱,冥冥自有公道。
13、钟遵
五代江南,大理评事钟遵出身显赫,是南平王傅的嫡孙,仗着祖上功绩和朝廷赐下的“铁券丹书”——许诺可赦免子孙两次死罪,他在官场上愈发肆无忌惮。自踏入仕途,钟遵便没把“清廉”二字放在眼里,历任官职皆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毫不手软,良田美宅收了一处又一处,百姓们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水部员外郎孙岳,素来耿直敢言,早就看不惯钟遵的贪浊行径。他暗中收集钟遵贪污受贿的证据,一五一十整理成册,悄悄呈报给朝中权要。证据确凿,朝廷震怒,当即下令将钟遵革职下狱,准备从严处置。
可巧的是,没过多久朝廷大赦天下,钟遵本该被除名流放,可他贼心不死,反倒动起了歪心思。他想起祖上的铁券,觉得自己有两次免死的机会,如今罪名发生在大赦之前,铁券理应生效。于是他揣着铁券,再次赶赴京城鸣冤,声称自己是被诬陷,要求朝廷撤销判决,恢复官职。
此事交由大理寺重新审理,官员们核查后发现,钟遵的贪赃证据链完整,桩桩件件都属实,即便有铁券和大赦,也无法抵消他鱼肉百姓的重罪。最终大理寺上奏朝廷,直言“赃状明白,罪无可赦”,皇上下令将钟遵判了弃市之刑,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行刑那日,刑场周围围满了百姓,有人唾骂,有人叫好,都道这贪官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临刑前,有狱吏怜悯他,递来一碗酒,劝他喝了壮胆,也好少受些痛苦。可钟遵却一把推开酒碗,眼神阴鸷地说道:“我不喝!我要留着清醒的头脑,到了地下,我必向阴司状告孙岳,绝不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