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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报应二十八(婢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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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渐淡,杜嶷惊醒,浑身冷汗。自此一病不起,不过旬日,竟随玉娘而去。

府中老仆后来传说,每年暮春,玉娘院中的樱树总比别处繁盛。花瓣飘落时,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倚窗读信的倩影。

疑心似刀,伤人无形;冲动是魔,毁人不倦。世间多少憾事,都因一时不察、一念之差。待人接物,当存三分宽厚、七分明察,切莫让猜忌蒙蔽了双眼,空留千古长恨。

6、后周女子

北周皇宫深处,梧桐叶落了一地。还是太子的宇文赟跪在冰冷石板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御座上的武帝宇文邕面色铁青,手中竹杖已现裂痕。

“这一杖,打你耽于享乐,荒废学业!”

竹杖破空而下,宇文赟咬紧牙关。他余光瞥见殿角垂手而立的宦官成慎,那双低垂的眼眸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成慎,”武帝喘着气扔下竹杖,“朕命你监察太子,若有丝毫过失不报,你当知道后果。”

成慎躬身:“奴才谨记。”

从那天起,宇文赟的生活成了无间地狱。今日书房走神,明日骑马射猎,哪怕多用了一碟点心,都会通过成慎之口传到武帝耳中。每次换来的是更严厉的责罚,杖痕叠着杖痕,在他腿上结成永不消退的瘢痕。

“成慎...”宇文赟在夜深人静时摩挲着腿上伤痕,眼中燃起幽火。

公元578年,武帝驾崩。宇文赟登基,是为周宣帝。

登基大典上,新帝身着龙袍,接受百官朝拜。目光扫过殿下群臣,他忽然抚着大腿,像是无意间想起:“成慎何在?”

内侍低声回禀:“成公公外放为郡守,已三年了。”

“召他回京。”宇文赟语气平淡,“就说朕念他昔日功劳。”

消息传到成慎耳中,旧日同僚纷纷道贺,唯他面色惨白:“大限至矣。”

果然,成慎刚踏进皇宫,便被侍卫押至宣帝面前。

“成慎,你可知罪?”宇文赟高坐龙椅,把玩着一块玉佩。

成慎抬头,看着这个他曾经日夜监视的太子,忽然放声大笑:“罪?奴才何罪之有?昔日先帝命我监察,不报则死。我尽职尽责,何罪之有?”

宇文赟拍案而起:“你搬弄是非,陷害于朕!”

“陷害?”成慎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道旧伤,“这些是先帝盛怒时留下的!我为尽责,何尝不是遍体鳞伤?陛下今日杀我,无非是报复私怨!鬼若有灵,我必不放过你这昏君!”

“拖出去,斩!”宇文赟怒吼。

成慎的人头落地那刻,一阵阴风卷过宫墙。

自那以后,宇文赟性情大变。他下令宫中所有人相遇只能以目示意,不得交谈说笑。又设“监官”数十人,专门记录宫人过失。

皇宫成了囚笼,连呼吸都带着恐惧。

这日午后,左皇后宫中,一个绿衣宫女当值一夜,实在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

这一幕被监官尽收眼底。

“陛下,那宫女欠伸泪出,必是思念宫外情人,对陛下不忠。”

宇文赟正因头痛揉着太阳穴,闻言冷笑:“带上来,朕亲自审问。”

宫女被押到殿前,浑身抖如筛糠。

“说,思念何人?”宇文赟冷声问。

“奴婢...奴婢不敢...”宫女泣不成声。

“掌嘴!”

侍卫一掌下去,宫女脸颊红肿。几乎同时,宇文赟猛地按住头部:“啊!朕的头...”

监官以为皇帝盛怒,下令再打。第二掌落下,宇文赟头痛欲裂,仿佛那巴掌是打在自己头上。

“妖孽!这是个冤家!”宇文赟惊恐地看着宫女,“给朕...给朕拦腰折断!”

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违命。惨叫声中,宫女的腰骨断裂,软软倒地。

而龙椅上的宇文赟,在同一时刻感到腰间剧痛,竟直不起腰来。

“鬼...有鬼啊!”他惊恐大叫。

当夜,宇文赟移驾南宫。可无论到哪里,那剧痛如影随形。次日清晨返驾时,他已痛得无法骑马,只能乘车而归。

路过昨日处死宫女的广场,宇文赟掀开车帘,赫然看见青石板上有一团黑晕,形状恰如一个蜷缩的人体。更可怕的是,那黑晕似乎在慢慢扩散,如同墨汁渗入宣纸。

“快!快走!”他惊恐万状。

回到寝宫,宇文赟一病不起。御医们束手无策——皇上腰疾日益严重,可身上并无伤痕。

夜深人静时,宇文赟总看见两个人影立在床前:一是怒目而视的成慎,一是腰身扭曲的绿衣宫女。

“陛下...”宫女的声音幽幽传来,“那日奴婢只是困倦,何罪之有啊...”

成慎的冷笑在黑暗中回荡:“我说过,鬼若有灵,必不相放!”

宇文赟在龙床上翻滚哀嚎,疼痛一日重过一日。不过半年光景,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帝,便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咽了气。

他死后不久,那团人形黑晕也从宫中消失了。只有老宫人私下传说,每逢阴雨夜,还能听见女子的抽泣和宦官的冷笑,在空荡的宫墙间回荡。

权力如枷,锁人亦锁己;暴戾如刀,伤人终伤己。高高在上者,更当谨言慎行,须知蝼蚁之怨,可溃千里之堤;草芥之冤,能撼万乘之尊。善待每一个生命,便是善待自己。

7、张公瑾妾

贞观六年的正月,魏郡的马嘉运在家闲居。这日晚饭后,他信步走出大门,却见两个青衣人各牵一匹马,静静地立在大槐树下。

“二位是何人?”马嘉运拱手问道。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奉东海公之命,特来迎接马先生。”

马嘉运在州里是知名的学问家,平日里台使贵客往来不绝,对此倒也不觉奇怪。只是看了看那两匹神骏的白马,笑道:“我家中无马,如何随你们去?”

青衣人将缰绳奉上:“先生但骑无妨。”

马嘉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身子一轻,再回头时,却见自己的身躯仍倒在槐树下,双目紧闭,似是睡去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可那白马已扬蹄疾驰,但见两旁景物飞逝,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巍峨的官衙前。

衙门外熙熙攘攘,足有数十人聚在那里,个个面带郁色,像是在等候诉讼。马嘉运正自疑惑,忽见一个妇人快步迎上前来。

“马先生可还认得妾身?”

马嘉运定睛一看,这妇人原是同郡张公瑾的妾室元氏。三年前听说她暴病身亡,怎会在此处出现?

元氏手持一纸文书,苦笑道:“当年张总管常邀先生过府饮宴,妾身曾数次为先生斟酒。先生可还记得?”

马嘉运点头称是。那张公瑾是本地总管,确实常邀他过府谈文论道。

“那张总管无状,非理杀我!”元氏忽然泪如雨下,“我含冤三载,诉于天曹,却因王天主一直庇护于他,迟迟不得昭雪。今日总算得以申冤,阴司已派人去拿他,不久便到。”

她拭泪又道:“我只当是自己独受此冤,怎料马先生也来了?”

马嘉运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到了阴司。他细看元氏,见她脖颈间隐隐有一道紫痕,心下已然明了。

原来这张公瑾为人表面谦和,内里却暴戾非常。三年前因元氏失手打碎了他心爱的玉如意,竟盛怒之下将其掐死,对外只说是暴病而亡。

“我这三年,日日在此等候申冤。”元氏泣道,“每每将要得志,总因他在阳世功德深厚,得神明庇护而止。今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锁链声响,但见几个鬼差押着一人蹒跚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张公瑾。

张公瑾见到马嘉运,大吃一惊:“马兄如何在此?”

又看见元氏手持诉状立于一旁,顿时面色惨白,瘫软在地。

这时衙门大开,一个判官模样的官员走了出来,朗声道:“张公瑾,你可知罪?”

张公瑾伏地不敢抬头。元氏上前呈上状纸,将当年如何被无辜杀害的经过细细陈述。

马嘉运作为阳世故人,也被传唤作证。他如实说了所知张公瑾的为人,以及元氏生前温婉的性情。

判官查阅案卷后,厉声宣判:“张公瑾身为朝廷命官,不知修身立德,反因小过夺人性命,其罪当诛!然阳寿未绝,且先受阴刑,待寿终再行发落!”

张公瑾闻言,连连叩头求饶。判官却不容分说,命鬼差将他押去受刑。

元氏这才展颜,向马嘉运深深一拜:“多谢先生作证。冤屈得雪,妾身当去转世了。”

马嘉运正要答话,忽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仍躺在槐树下,仿佛大梦初醒。

他急忙回家,将这段奇遇细细记录。此事渐渐传开,连天子也听闻了,特命中书侍郎岑文本前来查问。岑文本将马嘉运所述一一记录,回奏朝廷。

后来张公瑾果然恶报连连,家道中落,不出三年便郁郁而终。而马嘉运因德行昭着,被举荐为国子博士,在任上善终。

阴司昭昭,天理循环。任你权倾一方,也逃不过因果报应;纵有神明庇护,难抵自身罪孽深重。为人处世,当时时心存善念,处处谨守本分。举头三尺有神明,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8、范略婢

贞观年间的濮阳,倒春寒来得格外凛冽。范略府上的红梅开得正艳,任氏却握着剪刀,站在廊下剪碎了一地残红。

“夫人,茶烹好了。”新来的婢女阿芜垂首奉盏,耳垂上那道旧疤在晨光里微微发亮。任氏指尖一颤——三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午后,突然撞得她心口生疼。

那时她刚过门半年,就发现夫君与这婢女有私。嫉妒像毒藤缠住咽喉,她举着裁衣的刀扑过去...等范略闻讯赶来,只见阿芜满脸是血地蜷在柴堆旁,地上扔着两团模糊的血肉。

“造孽啊!”老管家摇头叹息的声音,至今还在梁间绕。

最诡异的还是女儿珠儿出生那日。稳婆剪断脐带时突然惊叫,任氏强撑起身,看见襁褓里的女婴——本该长着耳朵的地方只有两个肉坑,鼻梁处光滑得骇人。

珠儿七岁这年上元节,提着兔子灯追到后院。阿芜正在井边洗衣,侧身时露出耳际疤痕。小姑娘歪着头问:“姑姑这里怎么啦?”

春风突然凝住。阿芜望着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孩子,泪水滚进木盆:“是你娘...”

假山后的任氏死死捂住嘴。她看见女儿伸出小手,轻轻触摸阿芜残缺的耳廓,又摸摸自己光洁的脸侧,大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那一刻,任氏终于尝到当年剪刀上的铁锈味——原来都在自己血脉里还着了。

从此任氏日日吃斋念佛,给阿芜置了田产嫁妆。可每次珠儿从市集回来,总要戴着新买的珠花在铜镜前照了又照——那底下,藏着永远填不满的残缺。

暮春时节,任氏在佛堂前种下棵梅树。当第一朵白梅绽放时,她忽然明白:有些伤口就像梅枝上的断痕,即便来年花开似雪,那截永远的空白,始终在风里无声哭喊着。

刀锋所向,伤的不只是血肉;种下恶因的,终要在自己命途中尝遍苦果。

9、胡亮妾

唐高宗年间,广州化蒙县丞胡亮随都督周仁轨征讨僚人叛乱。战事平息后,胡亮在俘虏中见一女子,虽衣衫褴褛,却掩不住天生丽质。一问才知,她原是僚人首领的女儿,名叫阿月。

胡亮不顾同僚劝阻,执意将阿月纳为妾室,带回化蒙县。

回县当日,胡亮因公务须先往府衙报到,便将阿月暂安置在宅中偏院。临行前,他特意嘱咐发妻贺氏:“好生照看她,我去去就回。”

贺氏表面应承,待丈夫一走,脸上立刻罩上一层寒霜。她早就听闻丈夫在军中纳妾,如今亲眼见到阿月容貌姣好,更是妒火中烧。

“好个狐媚子,也配登我胡家的门?”贺氏冷笑着走向偏院。

阿月见主母到来,忙跪地行礼。她汉话还不甚流利,只能怯生生地道:“夫人安好。”

贺氏绕着阿月走了两圈,突然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说!你是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我家老爷?”

阿月吃痛,却不敢挣扎,只用生硬的汉话解释:“奴婢不敢…是将军垂怜…”

“垂怜?”贺氏猛地将她推倒在地,“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胡家的规矩!”

她厉声唤来两个心腹婆子:“把这贱人绑在柱子上!”

阿月被粗鲁地捆在院中的廊柱上,惊恐地看着贺氏命人取来火盆和铁钉。炭火噼啪作响,几根长钉渐渐烧得通红。

“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阿月哭求道。

贺氏却拿起一根烧红的铁钉,冷笑道:“你不是凭这双媚眼勾引老爷吗?我今天就废了你这对招子!”

惨叫声划破县衙后宅的天空。当胡亮匆匆赶回时,只见阿月双目焦黑,已自缢在偏院梁上。

“你…你怎能如此狠毒!”胡亮指着贺氏,气得浑身发抖。

贺氏却满不在乎:“一个僚女罢了,死了便死了。难不成老爷要为这贱婢,休了结发妻子?”

胡亮终究不敢得罪贺氏娘家势力,只得草草葬了阿月。然而自那以后,夫妻二人貌合神离,胡亮再不曾踏进贺氏房门半步。

转眼过了半年。这日贺氏正在用早饭,忽觉恶心反胃,请来郎中一看,竟是有孕在身。

胡亮得知后,念及结发之情,态度稍缓。贺氏更是欣喜若狂,只盼生下儿子,重夺丈夫欢心。

怀胎十月,贺氏临盆。产婆接生时,却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产房:“妖怪!夫人生了个妖怪!”

胡亮急忙进去查看,只见襁褓中竟是一条通体莹白的小蛇,更诡异的是,这蛇没有眼睛。

“造孽啊!”胡亮顿住长叹。

贺氏醒来看见白蛇,当场昏死过去。

胡亮请来高僧。老禅师看过白蛇后,长叹一声:“夫人曾用烧红的铁钉戳瞎一女子双眼,可是实情?”

贺氏面色惨白,不敢作答。

禅师又道:“因夫人心性歹毒,故有此蛇报。这白蛇便是那被戳瞎双眼的女子转世。夫人当好生抚养,或可消灾解难。若再起歹念,必有大祸临头。”

贺氏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应允。

自此,贺氏将那无眼白蛇养在房中,日夜不离。说来也怪,那白蛇极通人性,从不伤人,只在衣被间游走。贺氏因心中有愧,待它如亲生孩儿,甚至给它取名“月儿”。

一年过去,白蛇已长到三尺余长。这日胡亮偶然进入贺氏房间,正欲取件衣裳,掀开被子却见一条大蛇盘踞其中。

他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拔刀砍去。白蛇似有所觉,昂首欲避,却因目不能视,被一刀斩为两段。

“不!”贺氏闻声赶来,见状瘫倒在地,“月儿!我的月儿啊!”

胡亮怒道:“我早该除了这妖物!”

谁知他话音未落,贺氏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捂眼:“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胡亮忙上前查看,只见贺氏双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陷下去,不过片刻,竟已完全失明。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贺氏瘫坐在地,痴痴地笑着,“阿月,是我对不起你…”

胡亮这才明白其中因果,悔之晚矣。

此后,贺氏在黑暗中度过了余生。她常常自言自语,有时哭有时笑,总说看见一个双眼流血的女子站在面前。

而胡亮也因此事被贬官罢职,郁郁而终。

化蒙县的老人至今还在传说,每逢月圆之夜,还能听见女子幽幽的哭声,和一阵似有若无的蛇行声。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害人者终害己,伤人者必自伤。心存善念,广结善缘,方能心安理得,福寿绵长。若是一意孤行,种下恶因,待到恶果成熟时,便是悔之晚矣。

10、梁仁裕婢

骁卫将军府的梅雨季,总带着洗不净的血腥气。

李氏扶着侍女的手走过九曲回廊,金丝楠木廊柱上还留着几道浅褐色抓痕——那是上月处置那婢子时,那贱人挣扎间用指甲抠出来的。

“将军又去边关了。”她捻着佛珠冷笑,“倒省得见那些腌臜事。”

偏院柴房里锁着的婢女叫阿蘅,是梁仁裕半年前收用的。此刻她脖颈套着铜锁,腕骨被牛筋绳勒出紫痕。李氏用银簪挑起少女的下巴:“倒生得一副好皮囊。”

“夫人开恩...”阿蘅气息微弱,“奴本就是贱籍,何苦...”

话未说完,李氏已抡起镇纸砸向她后脑。闷响声伴着凄厉哀嚎:“娘子锁项苦毒何甚!”血点溅上湘妃竹帘,像极了梁仁裕出征前种的绛珠草。

当夜雷雨交加,李氏梦见阿蘅顶着破碎的头颅,坐在妆台前梳她最爱的惊鸿髻。惊醒时枕上落满青丝,铜镜里自己的发髻竟变成了死结般的锁链状。

此后将军府怪事频发。庖厨总捡到带血的木梳,井里浮起阿蘅的绢帕。更骇人的是李氏头顶生出四个毒疽,初时如茱萸大小,渐渐溃烂流脓,医官剜肉疗伤时,竟在腐肉里挑出半片指甲盖——正是当日阿蘅挣扎时折断的。

“锁项...苦毒...”李氏在高烧中胡言乱语,总看见阿蘅端着药碗站在床帷外。某个晨光熹微的时辰,她突然挣脱侍婢,赤足奔向后院古井。

家丁找到时,这位曾经雍容的将军夫人正抱着井沿嘶吼。头顶毒疽破裂,黄白脓液顺着耳廓滴落,在那方染血的湘妃竹帘上,汇成一道蜿蜒的暗河。

梁仁裕凯旋那日,府中白幡尚未撤去。他独自在阿蘅住过的偏院站了许久,暮春柳絮落满肩头,恍若那日少女为他簪花时,指尖带起的梨花香。

锁链能缚住肉身,却锁不住公理;暴虐或许能逞一时之快,但因果的网,从来疏而不漏。

11、张景先婢

枝江县的夏主簿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能在睡梦中审理阴司的案件。这夜他刚阖眼,就见公堂之下跪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脖颈上一道紫痕触目惊心。

“小女子杏儿,原是县丞张景先家的婢女,求大人为奴申冤!”

夏荣仔细一看,认得这确实是张景先宠爱的那个婢女。那姑娘生前总爱在鬓边簪一朵杏花,笑起来两个梨涡,如今却面色青白,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你有何冤情?”夏荣问道。

杏儿泣不成声:“那日张县丞外出公干,杨夫人将我唤到房中,说我狐媚惑主,用腰带勒死了我,将尸身扔进了后院的茅厕…”

夏荣听得心惊,正要细问,却从梦中惊醒。窗外天色微明,他想起梦中情景,心中惴惴不安。

而此时张府内,县丞张景先正对镜整理官服,他刚从州府公干归来,顺口问妻子杨氏:“这几日怎不见杏儿?”

杨氏手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丫头前日偷了库房的银簪子,被我训斥几句,竟连夜逃走了。”

张景先一愣:“杏儿不像这样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杨氏冷笑,“一个婢女罢了,也值得老爷这般挂心?”

张景先默然。他素知妻子善妒,这些年来,但凡是稍有些姿色的丫鬟,不是被发卖就是被遣走。杏儿性情温顺,更得他怜爱,想必是因此遭了妻子忌恨。

他心下怀疑,却不敢质问。杨氏娘家势大,这县丞的职位还是靠岳父打点才得来的。

又过了几日,夏荣在衙门口遇见张景先,见他眼下乌青,似是多日未得好眠,便关切地问道:“张兄近日可好?”

张景先叹道:“不瞒夏兄,内子忽然病重,卧床多日,医药无效,实在令人忧心。”

夏荣心中一动,仔细问了杨氏的病状。听说她终日胡言乱语,总说看见一个湿淋淋的女子站在床前,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张兄,”夏荣压低声音,“尊夫人这病,怕是另有缘故。”

张景先蹙眉:“夏兄何出此言?”

夏荣将梦中所见娓娓道来。张景先初时面露疑色,待听到婢女被弃尸茅厕的细节,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府中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妻子更是从不让人靠近后院那间茅厕…

他匆匆告辞回府,径直来到杨氏病榻前。

“夫人,”他沉声问道,“杏儿究竟去了哪里?”

杨氏本已病得神志不清,听见“杏儿”二字,竟吓得缩成一团,哭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勾引老爷…我一时气愤…”

在张景先的连连逼问下,杨氏终于吐露实情。果然与夏荣梦中所述分毫不差。

张景先又惊又怒,既痛恨妻子狠毒,又懊悔自己平日纵容。他立即命心腹家丁悄悄从茅厕中打捞,果然寻得一副骸骨。

按照夏荣的嘱咐,张景先请来僧人诵经,用香汤为杏儿沐浴净身,购置上等棺木,择吉地安葬。法事做了整整三日,超度亡魂。

然而一切完毕后,杨氏的病情却未见好转。

这夜,夏荣又梦见了杏儿。她依旧一身湿衣,但鬓边竟簪了一朵新鲜的杏花。

“多谢大人为小女子申冤,尸骨得以安葬。”杏儿盈盈下拜,却道,“只是那杨氏,至今未有半分悔意。她恨我分走老爷宠爱,觉得我死有余辜。这等狠毒心肠,我实在难以原谅…”

夏荣还想再劝,杏儿的身影已渐渐淡去。

次日,夏荣急忙去见张景先,却见张府门前已挂起白灯笼。

原来就在昨夜,杨氏在病榻上突然瞪大双眼,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嘶声道:“放开我!你这贱婢!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待丫鬟唤人进来,杨氏已气绝身亡,双目圆睁,面目狰狞。

张景先经此一事,心灰意冷,不久便辞官归隐。有人说他出家为僧,日日为杏儿诵经超度;也有人说他在杏儿墓旁结庐而居,终身不近女色。

夏荣则继续着他阳世主簿、阴司判官的双重身份,见证了更多因果报应。他常对同僚感叹:“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间的恩怨情仇,终究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怒火中烧时,当思宽容之德;怨气难平时,常怀恕人之心。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何必执着于一时得失?须知害人终害己,饶人即饶己。心存善念,方得自在。

12、李训妾

太极元年的秋雨,把长安城泡得发霉。太府主簿李训站在新宅的廊下,看雨水从屋檐滴落,恍惚间又看见那双含泪的杏眼——那是他三年前打发走的妾室,名叫阿蘅。

“夫君在看什么?”韦氏扶着婢女走来,枯瘦的手指裹在锦缎里,像一截会动的骨头。

李训收回目光。他娶这位韦仆射的千金刚满一年,陪嫁的香笼还散发着樟木香,新娘却已病得脱了形。传尸痨症——太医署的方子堆满案头,汤药味浸透了梁柱。

“定是那贱人作祟!”韦氏突然揪住衣襟咳嗽,绢帕上晕开血点,“她恨你遣她改嫁,用妖术咒我...”

窗外的银杏树哗啦作响,仿佛又回到那个春日。阿蘅跪在台阶下磕头:“郎君,奴不求名分,只求留在府里...”他背过身去,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后来听说她改嫁过两次,最后一次是城西的棺材铺老板。

河南令秦守一接到韦安石的帖子时,正在审理一桩盗窃案。仆射大人的手书只有九个字:“小女受诅,着即查办。”他扔下惊堂木,带人直奔棺材铺。

阿蘅被拖到公堂时,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孩儿。秦守一想起韦安石承诺的升迁路,闭眼扔下火签:“用刑。”

“民妇冤枉...”夹棍收紧时,阿蘅望向堂外灰蒙蒙的天。她想起第一个丈夫曾教她认字,在沙盘上写“蘅”字,说这是香草;想起棺材铺后院的歪脖枣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甜。

“我认...”她吐出带血的牙齿,在供状上画押。差役拽着她往井边走时,她突然回头问:“大人,您相信报应吗?”

井口冒出的寒气还没散尽,韦氏的病情就急转直下。第三日黄昏,她突然挣起身子指向窗外:“她来了!穿绿裙子的...”

银杏叶扑簌簌落进窗内,其中一片恰落在韦氏瞪大的眼珠上。

韦安石被贬往蒲州那日,长安城飘起初雪。送行队伍经过西市,棺材铺里跑出个总角小儿,举着串糖葫芦追着马车喊:“爷爷!你头顶在落灰!”

众人抬头,只见韦安石官帽上积满雪沫,远远看去,竟像极了公堂上飘落的纸钱灰。

权势或能扭曲律法,却拗不过天道轮回;栽下荆棘的人,终要赤足走过余生。

13、花严

永昌元年的黄河水,浑得像掺了血。

王弘搂着宠姬花严坐在官船里,指尖划过她新染的丹蔻:“待到了雷州,某自有法子起复。”窗外桅杆上挂着的囚旗,被他用金线绣了朵罂粟。

花严望着江鸥没作声。她想起三日前离京时,那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将血书掷向囚车:“王弘!我胜州二百冤魂看着你呢!”

胜州...花严打了个寒噤。那时王弘刚授了侍御史,揣着告密信直奔都督府。王安仁被大枷锁着脖颈还在怒骂:“构陷忠良,尔等不得好死!”她躲在廊柱后,看见王弘抡起横刀——血喷上青砖地,竟冒着嘶嘶热气。

“娘子饮茶。”船娘递来的粗陶碗里,茶叶打着旋。花严突然想起汾州驿馆的毛司马,那老叟临刑前正吃着面饼,王弘的刀锋掠过,头颅滚进汤碗里还在眨眼。

“郎君收手吧。”她突然抓住王弘袖口,“流放雷州尚可活命,若再伪造敕令...”

“贱人!”王弘揪住她发髻往船帮撞,“你也敢阻谋前程?”

绳索勒进手腕时,花严看见船娘在偷偷割绳。可王弘的鞭子已雨点般落下,她最后望见的,是桅杆上那朵金线罂粟浸了血,渐渐幻化成胜州城外的野花。

当夜江心升起浓雾,王弘的伪敕令在驿站被截获。御史胡元礼带兵追来时,官船正卡在礁石间打转。

“花严...可是花严?”王弘突然指着雾霭惊叫。众人望去,只见江面浮着件绛色罗裙,裙摆缠满水草,像极了她临死前的绞索。

刑场设在黄河滩涂。刽子手刀落时,围观百姓都看见——血溅起的刹那,沙地里突然开出大片红蓼花。风过处,花浪翻滚如无数绛色罗裙在起舞。

多年后船家过此河,仍会指点着某处江心说:月圆夜能听见女子哼小调,调子凄婉,却把惊涛都抚成平波。

当良心被野心吞噬,人性的深渊便再无底线;但因果的链条终将扣紧,哪怕微弱的善念,也会在至暗时刻发出回响。

14、晋阳人妾

晋阳城西有个皮货商,姓赵,单名一个全字。这人做生意精明,待人也算和气,唯独对家中一个小妾动辄打骂。那小妾名叫小荷,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父亲欠了赵全的债,被迫卖女抵债。

这年腊月,天寒地冻,赵全在外吃了酒回家,嫌屋里炭火不旺,便拿小荷出气。小荷不过辩白一句,竟被他抄起烧火棍没头没脑地打去。

“贱人!也敢顶嘴!”赵全醉眼朦胧,下手没个轻重。

小荷蜷缩在地,气息渐渐微弱,临断气前,她死死盯着赵全,一字一句道:“我…我无罪…你枉杀我…必来报仇…”

赵全酒醒大半,见出了人命,慌忙唤来心腹家人,连夜将尸首埋在后院菜园里。对外只说是小荷染了急病,送去庄上休养了。

日子一晃过了三年。这年秋天,赵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淋漓。他跌跌撞撞跑到母亲房外,连声呼唤。

赵母披衣起身,开门见他面色惨白,忙问:“我儿这是怎么了?”

赵全颤声道:“适才梦见一只猛虎,将儿扑倒在地,撕咬啃噬,痛彻心扉…醒来仍觉心悸难安…”

赵母宽慰道:“人都说梦死反生,梦境都是反的。你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你夜里还没喂牛,快去添些草料吧。”

赵全应了声,提着灯笼往牛棚走去。夜色浓重,秋风萧瑟,他心中犹自惴惴。

到了牛棚前,他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在动,以为是牛挣脱了缰绳,便伸手去抓。谁知触手处毛皮斑驳,哪是耕牛,分明是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那虎回头一声咆哮,眼中凶光毕露,猛地将他扑倒在地。赵全惨叫连连,待家人闻声赶来,只见地上血迹斑斑,人已气绝身亡。

更奇的是,那虎咬死赵全后,竟大摇大摆走进院内,径直进了赵全生前卧房,安然卧在床榻上,仿佛这是它的巢穴一般。

赵家上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锁死房门,报到官府。

当时晋阳的留守是季休光,闻报后派兵前来捉拿。官兵爬上屋顶,捅破瓦片,用长矛向下猛刺。那虎在屋内左冲右突,终被乱矛刺死。

说来也巧,季休光手下有个判官,正是牛肃的舅舅。他见那虎头骨相奇异,便命人剥下虎头,制成漆器,当作枕头使用。

后来这事在晋阳城传开了,人人都说那猛虎就是屈死的小荷所化,特来向赵全索命。

牛肃的舅舅每用那虎头枕时,总想起小荷临死前的诅咒,不免感叹:“这世间因果报应,果然分毫不爽。赵全若不是暴虐成性,枉杀无辜,何至于葬身虎口?可见为人处世,还是应当心存善念才是。”

赵全死后,赵家日渐衰败。那处宅院也荒废了,有人说深夜经过时,还能听见女子的哭泣声和虎啸声交织在一起。

唯有那虎头枕,一直在提醒着世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欺心,不可害人。人生在世,当时时心存善念,处处广结善缘。莫道善恶无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心存善念,即是福源;常行善事,必得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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