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双面棋局(2/2)
雍正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谎言。但他最终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此事朕会命人彻查,绝不姑息!苏晚晚护驾有功,赏黄金百两,上好伤药十盒。即日起,加派一队大内侍卫专门护卫承乾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年妃受惊,需好生静养,一应事宜,皆由苏院判负责调理。”
“臣妾(奴婢)谢皇上恩典!”年妃和苏晚晚同时叩首。
退出养心殿时,苏晚晚因失血和疼痛,脚步虚浮,险些摔倒。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抬头,正对上怡亲王胤祥匆匆赶来的、充满担忧与复杂情绪的目光。他显然是听闻消息后即刻进宫。
“王爷……”苏晚晚低声唤道,想说什么,却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胤祥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和背后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凝重。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小心。”随即松开手,快步进入养心殿。那短暂接触中,苏晚晚感觉到他塞了一个小小的、冰凉的东西在她手心里。
回到太医院安排的临时住所,苏晚晚摊开手心,那是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漆黑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怡”字。这是胤祥府中最高级别的信物,可在危急时刻调动他在京中的部分隐秘力量。苏晚晚握紧令牌,心中五味杂陈。
是夜,因背伤只能侧卧的苏晚晚,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文若明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前来“探病”,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苏院判今日真是英勇无双,令人敬佩。”文若明的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讽刺,“只可惜啊,这拼死救下的,或许并非该救之人,反而可能打乱了某些人的棋局。”
苏晚晚趴在榻上,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冷声道:“文先生消息灵通,想必已知晓刺客来历?莫非又是先生‘平衡之道’的一环?”
文若明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刺客来历嘛,无非是那几拨人。皇后余党?八爷旧部?或是……隆科多大人派来,想一石二鸟,既除了年妃胎儿,又嫁祸于人的?都有可能。”他呷了口茶,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苏院判可知,年熙今日为何甘冒奇险潜入宫中?”
苏晚晚心中一动,没有接话。
文若明轻笑一声,压低声音:“年羹尧在西北,可不是小麻烦,而是吃了个大败仗!折损兵马过万,丢了好几个重要的隘口!年熙是来求年妃在皇上面前吹枕边风,设法遮掩败绩,并再讨要粮饷的!”
苏晚晚心中巨震!年羹尧战败!这可是动摇朝局的大事!若消息属实,年家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皇上……可知此事?”
“暂时还被年羹尧压着,军报尚未抵京。”文若明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纸包不住火,很快便会传入京城。到那时,年妃腹中这个孩子,可就是年家上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保命符了。所以,这孩子现在更不能有事,至少……不能在皇上拿到确凿证据、准备好动手之前有事。”
果然,三日之后,年羹尧西北战败、损兵折将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京城。雍正皇帝在早朝之上震怒,当庭摔碎了茶盏,下旨严词申饬年羹尧“骄纵轻敌,贻误军机”,罚俸一年,责令其戴罪立功。虽然没有立刻撤职查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年羹尧的圣眷,已然到头了。
承乾宫内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暗流汹涌,变成了死寂般的压抑。年妃称病不出,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但对苏晚晚的依赖却达到了顶峰,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每一次诊脉,每一次用药,都必须由苏晚晚亲自经手,连饮食都要她先尝过一口。年妃看着苏晚晚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仿佛苏晚晚是她和年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日,苏晚晚正在小厨房内亲自为年妃煎安胎药,一个小宫女趁着添柴的机会,悄悄将一张揉得极小的字条塞进了她的袖袋里。苏晚晚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火,直到药煎好,吩咐宫女端去,她才寻了个借口回到自己房中,展开字条。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今夜子时,御花园假山秘洞。事关苏院判身家性命,万勿迟延。——知情人”
苏晚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陷阱?还是真的有人要向她示警?字迹陌生,送信的小宫女也面生。她想到了隆科多的威胁,想到了梅林那晚的刺客,想到了文若明莫测的笑容,还有胤祥那句“小心”。
去,还是不去?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苏晚晚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探。她换上一身深色便服,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御花园那处熟悉的假山群。按照字条所示,她找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被枯藤遮掩的洞口。
她在洞口屏息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四周除了风声和偶尔的虫鸣,再无动静。就在她怀疑是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假山另一侧,隐约传来了压得极低的对话声。
“……时机已到,必须尽快动手,不能再等了……”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说道。“……皇上对年羹尧已起疑心,此刻若再动年妃,会不会太明显?”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些犹豫。“……顾不了那么多了!正因皇上疑心年羹尧,年妃这一胎才更不能留!否则,年家借着这个皇子,必定会拼死反扑,到时候麻烦更大!”“可是……如今承乾宫守卫森严,如同铁桶一般,如何下手?”“……硬闯自然不行。那就从她身边最信任的人下手……苏晚晚!她若‘意外’身亡,年妃必定悲痛欲绝,惊惧交加之下,胎儿难保,顺理成章!届时,谁又能怪到我们头上?”
苏晚晚躲在暗处,听得真真切切,那个低沉的声音,赫然是隆科多!而那个尖锐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也有些耳熟,似乎是……内务府某个掌事太监!隆科多竟真的要对她下毒手!利用她的死,来间接除掉年妃的胎儿!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晚晚的全身,让她如坠冰窟。就在她因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时,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苏晚晚心中大骇,正要挣扎,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气息温热:“别出声,是我。”
是胤祥!
胤祥紧紧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迅速而无声地拖离了假山区域,直到退到一处更为安全的、靠近宫墙的荒废小院角落,才松开手。
“你好大的胆子!”胤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后怕,“竟敢独自一人来偷听隆科多密谈!若非我收到密报,说有人要在此地对你不利,及时赶来,你今晚焉有命在!”
苏晚晚惊魂未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王爷……您怎么……”
“我早说过,这宫里眼线众多!”胤祥眉头紧锁,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严肃,“隆科多要对你不利,我已有察觉,只是没想到他动手这么快,这么狠!竟是要用你的命来做局!”
苏晚晚心中一片冰凉:“奴婢……奴婢如今该如何是好?”隆科多位高权重,心狠手辣,被他盯上,在这深宫之中,她几乎无处可逃。
胤祥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之色:“为今之计,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唯有……金蝉脱壳,将计就计!”
三日后,太医院突然传出令人震惊的消息:院判苏晚晚因连日劳累,忧思过甚,感染了极厉害的时疫,高烧不退,呕血昏迷,病情危殆!雍正闻讯,派了数名太医联合会诊,皆摇头叹息,表示此病来得凶险,药石罔效,只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
消息传到承乾宫,年妃果然如隆科多所料,悲痛欲绝,大哭一场后,竟真的动了胎气,腹痛不止,吓得承乾宫上下人仰马翻。而暗地里的隆科多,则心中窃喜,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然得逞。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苏晚晚,在服用了胤祥提供的西域奇药“龟息散”后,已进入了气息全无、脉象消失的假死状态。在张仲景的暗中协助下,她被当作“尸身”移出皇宫,秘密送进了怡亲王府一间绝对隐秘的地下密室。
当苏晚晚在密室中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胤祥关切的面容。
“感觉如何?‘龟息散’药性霸道,会让人虚弱几日。”胤祥递上一碗温热的参汤。
苏晚晚接过参汤,慢慢饮下,感受着力量一点点回到身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她声音还有些沙哑。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胤祥看着她,“隆科多以为你已死,暂时不会追查。我会安排可靠之人,送你离开京城,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换个身份,安稳度日。”
离开京城?换个身份?苏晚晚握着温热的碗壁,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就这样一走了之吗?父亲的冤屈尚未昭雪,陈师傅和金兰会同伴的托付尚未完成,还有这宫闱内外的重重黑幕……她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吗?
不,不能。
她抬起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王爷,您的救命之恩,晚晚没齿难忘。但在离开之前,奴婢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奴婢想……再见皇上一面。”苏晚晚一字一顿地说道。
胤祥脸色顿变:“不可!这太危险了!你‘已死’之事,绝不能让第二人知晓!尤其是皇上!君心难测,若皇上怪罪下来,便是欺君大罪!”
“奴婢知道。”苏晚晚跪倒在地,目光恳切而决绝,“但有些话,有些证据,奴婢必须当面呈交皇上。这关乎朝廷法度,关乎天下公道,也关乎……奴婢父亲的清白!求王爷成全!此愿若了,奴婢纵死无憾!”
胤祥凝视着她倔强而清澈的眼睛,良久,终是化作一声长叹。“你……你这又是何苦?罢了罢了!三日后,是太后冥诞,皇上会独自前往奉先殿祭拜,那是唯一的机会。我会安排你扮作洒扫宫女混进去。但切记,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一旦有变,立刻撤离!”
三日后,夜色深沉。庄严肃穆的奉先殿内,烛火长明,香烟缭绕。雍正皇帝独自一人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背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和疲惫。他卸下了白日里的帝王威仪,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和忧思。
一个穿着粗布宫装、低着头默默擦拭着烛台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靠近。
“皇上。”一个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雍正猛然回头,当看清那“宫女”抬起的面容时,即便是他这般深沉的心性,眼中也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苏晚晚?!你不是已经……”
“奴婢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苏晚晚跪倒在地,深深叩首,“但奴婢有不得不面禀皇上的苦衷,更有关系社稷安危的证据,必须亲手呈交御前,万死不敢缄默!”
雍正脸上的震惊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声问道:“你有何话要说?有何证据要呈?”
苏晚晚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皇帝的目光。她将从年妃宫中察觉的异样、年熙私自入宫、隆科多密谋加害、乃至文若明暗中布局“平衡”之事,选择性地、条理清晰地尽数道出。同时,她将一份小心誊写、记录了年家结党营私、隆科多贪赃枉法部分线索的密折,高举过头顶。
“皇上,奴婢人微言轻,所言所证,或许不足为凭。但奴婢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年羹尧纵有战功,然骄横跋扈,目无君上;隆科多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后宫干政,外戚擅权……此皆非国家之福!奴婢深知卷入其中,凶险万分,但更不忍见皇上被奸佞蒙蔽,不忍见朝纲败坏,法度不存!”
雍正静静地听着,面色变幻不定,从最初的惊疑,到中间的阴沉,再到最后的深沉难测。他没有去接那份密折,只是久久地凝视着苏晚晚。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终于,雍正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苏晚晚,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欺君之罪,万死难辞。”苏晚晚再次叩首。
“那你可知,朕为何……至今仍未治你的罪?甚至在你‘病逝’后,还追封赏赐?”雍正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
苏晚晚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和决然:“奴婢……不知。”
“因为,”雍正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疲惫的坦诚?“因为你是这偌大紫禁城中,唯一一个,敢在朕面前说真话的人。朕登基以来,耳边充斥的不是阿谀奉承,便是勾心斗角。只有你,苏晚晚,还敢凭着一点医者的良心,一点士子的风骨,对朕直言进谏,哪怕明知会触怒龙颜,会引火烧身。”
他弯下腰,亲手将苏晚晚扶了起来。这个举动,让苏晚晚浑身一僵。
“朕答应你,”雍正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异常郑重,“你所奏之事,朕会一一查证。若属实,朕必定整顿朝纲,清除蛀虫,还天下一个清明,也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苏晚晚心中百感交集,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是,”雍正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无比,“荡涤污秽,非一日之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朕需要一双在暗处的眼睛,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朕欲仿前朝‘粘杆处’旧例,设立一‘密折处’,官员吏民皆可密折上奏,直达天听,专司监察百官,探听民隐,纠劾不法。你,苏晚晚,”他紧紧盯着她,“可愿为朕,执掌这密折处,做这第一任主事?”
苏晚晚心中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密折处主事!这意味着直达天听的权力,意味着监察百官的职责!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一个布满荆棘却又充满诱惑的邀约!
“奴婢……何德何能……”她声音微颤。
“朕信你。”雍正语气斩钉截铁,“信你的忠心,更信你的胆识和智慧。但这条路,注定孤独,注定危险,注定见不得光。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以真面目示人,可能随时会遭遇不测。你,可敢为这天下公道,为朕,也为你自己,走这条孤臣之路?”
苏晚晚望着雍正眼中那难得一见的真诚和期许,想起了父亲苏淮安蒙冤时的不甘,想起了陈师傅临终的嘱托,想起了金兰会那些志士的理想,更想起了这深宫中无尽的黑暗和挣扎。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从心底升腾而起。
她后退一步,整理衣冠,然后缓缓地、庄重地跪拜下去,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奉先殿空旷的大殿中:
“奴婢苏晚晚,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是夜,太医院正式宣告苏晚晚“病逝”。雍正下旨,以四品女官之礼厚葬,追封“忠烈医官”,赏赐其家人,做足了场面。而真正的苏晚晚,在怡亲王的周密安排下,已悄然换上了新的身份文书,住进了一处绝对隐秘的宅邸。她的案头,摆着雍正亲赐的、可以调动特殊资源的密折处主事令牌。
深宫之中的权力游戏,波谲云诡,从未停歇。而她已经从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被动地卷入漩涡,变成了一个执棋之人,主动踏入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棋局。
只是这一次,她手中握着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或许还有这江山社稷的一角未来。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她眼神坚定,已然做好了迎接一切暴风骤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