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微光与荆棘（2/2）

张律师坐在办公桌后，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抬头看到陈立冬，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示意他坐下。

“陈立冬？取保候审期间，有什么事？”张律师的声音平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陈立冬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组织着语言，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张律师……我，我就是想问问……我这种情况，取保候审……能不能，能不能找点临时工做？我……我得吃饭，我母亲……她药不能停……”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敢提阿杰，不敢提那晚的仓库，只敢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一个最基本的生存可能。

张律师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等陈立冬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取保候审的规定，主要是保证随传随到，不得离开居住地，不得干扰证人，不得串供。法律条文上，并没有明确禁止你从事正当的临时性工作。”

陈立冬的心猛地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但张律师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他刚燃起的火苗瞬间浇熄：“但是，你需要明白几点。第一，你的身份信息在办案机关有记录，正规的、需要登记身份的单位，大概率不会录用你。第二，如果你从事的工作涉及再次违法，哪怕情节显着轻微，都可能导致你的取保候审被撤销，立即收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律师的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看向他，“你目前仍然是犯罪嫌疑人，你的首要任务是配合调查，反思自己的行为，争取一个良好的认罪悔罪态度，而不是急于赚钱。司法程序有它的节奏，你要做的是耐心等待，而不是节外生枝。”

“耐心等待……”陈立冬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等待什么？等待判决？等待母亲断药？等待饿死吗？这些话在他心里疯狂呐喊，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律师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和几乎要崩溃的眼神，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法律就是法律。你可以尝试一些完全不需要登记身份的零散短工，比如……一些日结的搬运工，或者……”他似乎在斟酌用词，“但务必要谨慎，确保工作的合法性。否则，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合法性。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着陈立冬的神经。他知道，张律师的话在法理上无懈可击，甚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冰冷的关怀。但这关怀，对于他这样一个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泥土正在不断崩塌的人来说，太过遥远，也太不切实际。

他想要的，只是一根能让他暂时抓住、不至于立刻坠落的荆棘，哪怕那荆棘会刺得他双手鲜血淋漓。而张律师给他的，却是一张标注着安全区域、却遥不可及的地图。

“我……我知道了。谢谢您，张律师。”陈立冬站起身，动作僵硬地鞠了一躬，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法律援助中心的大门，冬日的阳光依旧明媚，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种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法律的路径，布满荆棘，且似乎看不到出口。而另一条路，阿杰代表的那条充满污秽却可能带来短暂喘息的路，却像一条隐匿在黑暗中的滑腻隧道，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胃部那熟悉的、带着金属苦涩味的灼痛感，再次清晰地蔓延开来。他抬起头，望着城市上空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蓝天，眼中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洞。

微光已然熄灭，前路，似乎只剩下更深的黑暗。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几枚冰冷的硬币，它们硌得他手心生疼，却无法带来丝毫清醒。下一步，该迈向何方？每一个方向，都像是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