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第208天 托梦(2)(2/2)
我猛地拉上窗帘,不再看。
剩下的旅途时间,我完全清醒地坐着,不敢再闭上眼睛。每当困意袭来,我就掐自己的大腿,或者站起来在包厢里踱步。
终于,列车缓缓驶入终点站。天刚蒙蒙亮,站台上已经有早起的工作人员在忙碌。
我拖着行李箱下车,踏上新城市的土地。清晨的空气清新微凉,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新生活开始了,我应该感到兴奋和期待。
但我的心中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影。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提前租好的公寓。一室一厅,家具齐全,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我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所有的门窗,确认锁好。
然后,我走进浴室,打开热水,让蒸汽充满整个空间。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身体,希望能洗掉昨晚的冷汗、疲惫,和那种黏腻的不安感。
但当我伸手去拿沐浴露时,我看见了一样东西。
在洗手台边缘,靠近排水口的地方,有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和我昨天在家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我盯着它,一动不动,任由热水从头顶浇下。
这不是从行李箱里掉出来的。我没有打开过装化妆品的工具箱,搬家前特意将它密封好了。
那么,这些粉末是从哪里来的?
我关掉水,裹上浴巾,颤抖着走到洗手台前。用手指蘸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摩擦。质地、颜色、气味...毫无疑问,是殡仪馆用的那种。
我猛地转身,环顾浴室。蒸汽正在散去,镜子上凝结着水珠。我走近,用手擦出一片清晰区域。
镜中的我,脸色苍白如纸。
而在我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手。
一只苍老的、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
我尖叫着转身,背后空无一物。
但当我再次看向镜子时,那只手还在——不是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是印在镜面上,像是有人用沾满粉末的手按在了上面。
手掌的轮廓清晰可见,五指张开,正好覆盖我的左肩位置。
我冲出浴室,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输入李师傅的号码。现在是清晨六点半,他可能还没醒,但我顾不上了。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时,那边传来了声音。
“喂?”是李师傅,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李师傅,是我,潇潇。”我的声音尖利得不像是自己的,“我需要您说实话。关于昨晚那个老人,王德发。您真的确定他已经死了吗?百分之百确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潇潇,你怎么了?到新地方了吗?”
“请回答我!”我几乎是在喊,“我需要知道真相!”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李师傅叹了口气:“潇潇,听着。我理解你的担忧,但在这个行业里,我们依靠的是医学判断和程序。医院出具了死亡证明,我们按程序接收和处理。至于我个人,我检查了所有生命体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是...我感觉到...”我语无伦次,“脉搏,呼吸...还有梦...他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
“潇潇,”李师傅的声音变得严肃,“你听起来状态很不好。我建议你休息几天,如果必要,看看医生。有时候,长期在这个行业工作,积累的压力会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
“那些粉末呢?”我脱口而出,“我在我的东西上发现了我们用的化妆粉!”
“什么粉末?”李师傅听起来很困惑,“可能是从你工具箱里漏出来的?或者是不小心沾在衣服上了?潇潇,你真的需要休息。”
我还想说什么,但李师傅打断了我:“我得去上班了。今天是周一,很忙。你保重,如果有什么需要,再打给我。”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陌生的公寓中央,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李师傅说得对,也许我真的需要休息。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压力积累的爆发——最后一夜班,搬家,新环境的压力,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我产生了幻觉和噩梦。
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决定听从李师傅的建议。今天是周一,但我跟新单位说好周三才报到。我有两天时间调整自己。
煮了咖啡,吃了点东西,我强迫自己整理行李,将物品归位,试图用日常事务占据大脑。但无论我做什么,镜中那只手,梦中的老人,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白色粉末,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下午,我决定出门走走,熟悉新环境。公寓位于一个老街区,周围有很多小商店和餐馆。走在人群中,感受阳光和微风,确实让我感觉好了一些。
在一家小超市买日用品时,我听到两个收银员在聊天。
“听说了吗?老城区那边有个老人,本来医院宣布死亡了,结果在殡仪馆醒过来了!”年轻的那个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假的?别瞎说。”年长的收银员不相信。
“真的!我表姐在医院工作,她说的。老人有那种...叫什么来着?假死状态。心跳呼吸微弱到仪器都检测不到。结果在殡仪馆,入殓师正准备给他化妆,发现他还有微弱的脉搏!”
我的手中的购物篮掉在地上,物品散落一地。
两个收银员停下来看着我。
“对不起,”我慌忙蹲下捡东西,“手滑了。”
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边只有血液奔流的声音和那个年轻收银员的话:“假死状态...微弱到仪器都检测不到...在殡仪馆醒来...”
结账时,我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老人...后来怎么样了?”
年轻收银员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太八卦,但还是回答了:“听说救回来了!不过因为缺氧太久,大脑受损,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家人都快疯了,说要起诉医院和殡仪馆。”
我几乎是逃出超市的。
回到公寓,我锁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
假死状态。微弱到仪器检测不到的生命体征。在殡仪馆醒来。
这些词句在我脑海中回荡,与我的记忆重叠:我感觉到的心跳,胸口微弱的起伏,老人颤动的手指...
还有李师傅笃定的声音:“他已经走了。很确定。”
不,不可能。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新闻早就报了,李师傅也会知道。那只是超市收银员的闲聊,可能是谣言,可能是别的案例,可能根本就是编的。
但为什么时间点这么巧合?为什么细节如此吻合?
我需要查证。
打开电脑,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关键词:“本市殡仪馆老人苏醒假死”。
搜索结果大多是旧闻和无关信息。翻了几页,没有任何近期相关报道。
也许真的是谣言。
我正要关闭网页时,眼角瞥见一个本地论坛的链接。点进去,是一个讨论版块,标题是:“有没有人听说老城区医院误判死亡的事件?”
发帖时间是昨天下午。帖子内容很简单:“听说有个老人被医院宣布死亡,送到殡仪馆后却醒了。有人知道详情吗?”
“造谣要负责任的”。但有一条回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是医院内部人员,确实有这件事。但院方压下来了,家属也签了保密协议。具体情况不能多说,只能说老人有罕见的生理状况,生命体征微弱到所有检测手段都无法识别。现在还在ICU,预后不良。”
发帖人的ID是“医疗知情者”,注册时间很久,发帖历史大多与医疗话题相关,看起来不像临时注册的造谣者。
我盯着屏幕,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是真的...如果王德发老人真的属于这种情况...
那么我做了什么?
我给他清洁、化妆、穿衣,在这个过程中,他是清醒的吗?他能感觉到一切吗?就像梦中他说的那样?
而李师傅...为什么他检查时没有发现?是真的没发现,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天色渐暗,我没有开灯,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我需要做出决定。
我可以选择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压力、幻觉。我可以继续我的新生活,在新单位报到,把这件事埋藏在记忆深处,就像处理其他不愉快的经历一样。
或者,我可以探究真相。
但真相可能是什么?如果老人真的还活着,但因为我(和李师傅)的处理而情况恶化?如果我参与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还有那些梦,那些粉末,镜中的手...如果是某种警告呢?
窗外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新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但我的心中只有一片黑暗。
最终,我做出了决定。
打开手机,我预订了明天最早一班返回原城市的火车票。然后,我给新单位的人力资源部门发了邮件,说明有紧急个人事务需要处理,请求将报到日期推迟一周。
我需要回去。需要亲眼确认。需要找到答案。
无论那答案是什么。
关上电脑,我走到窗边,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霓虹灯闪烁,车流如织,人们各自忙碌着各自的生活。
而在玻璃的倒影中,我似乎又看见了那张苍老的脸。
但这一次,我没有移开目光。
“如果是真的,”我对着倒影说,“我会找出真相。我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影中的脸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消散在夜色中。
我知道,今晚我将再次难以入眠。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梦境。
因为我需要它告诉我更多。